李异：下错赌注（12首）

李异的诗

 

《把钞票放在正确的地方烘烤》

 

去自助取款机房间

虽然已没有让人满意的余额

不过还是想转一转

试试运气

明明很清楚

里边只有小数点后少得可怜的数字

但那有什么关系

让房间里遍布的摄像头

拍摄到此时的我

溃散的骨架、皱巴巴的T恤以及

不相衬的大短裤和人字拖

咧嘴而笑

一头脱缰兽

正在和坚固的蛮牛

对峙

想要敲出喋血纸片

这是漫长夜晚中不很长的时刻

我看到很多人排队挤在一块

把头和四肢伸进去

然后发动这台削肉机器

这是漫长等待中漫长灼热的夜晚

鼠患、车流、霓虹灯下的新流浪汉

少年扑向械斗、血管里虫蚁

疯狂地爬向最顶端

然后咬上一口

这是午夜汗珠从背上滑落的

尖叫

现在我走出房间

窘困

无所事事

在家里呆着

在街上闲逛

当唠叨从地平线上

涌出

我抽出水果刀

从厨房

把耳朵拽住

割

下

美丽的一天

你没见过

海口的凌晨

四点

 

 

《诗歌帮助暴怒孩子的灵魂》

 

我是这么解释的

对我的诗：

它们都是在后半夜写成的

那些该死的事

只发生在后半夜

我不想面对它们

但是它们死盯着

我

不会让我渡过

每一个凌晨之后

顺利的

像黑夜里匍匐行进的

小分队

它们是

精神分裂的

小分队

严厉地

逼近我

把幻象拔出

从癌症病人身上

从躲在墙壁阴影的猫眼

是一枚掉了锈渣的

铁钉

它们

想要寻找

同样脱轨的锈块

但

失望透顶

后半夜的诗

是下水道的美人鱼

演奏大提琴

低沉的

怒吼

还有

后半夜的

诗

会主动弹射出去

找活路

狼孩一般

强壮

它们救了我一条烂命

免于我熟在锅里

时时提醒我：

名声就像婊子

当她喋喋不休时

她不知道的更多

当她说爱你的时候

她在操别人

 

 

《哑巴唱的歌》

 

人们总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没有，噢没有

不会有的

不可能有

那样的事发生

什么都没有

难道我见到的都不是真的？

睡在天桥下双脚扭曲

皮包骨的流浪汉

在机场把汽油淋到身上的

壮汉

把女友尸体藏在

床底的男人

去了缅甸

什么都没有

嗯？

他们把我也划入疯子的行列

来证明他们

活得很好

非常好

富足

体面

微笑

礼貌

没有超级英雄

也没有超乎日常规范

的人类怪兽

总是意味深长地点头

不赞同

也不直接肯定

转身

去上班去超市去淋浴去幼稚园

接孩子去读拥抱人生法则的杂志

偶尔操一下身边的人

偶尔生气但不会真的

发火

一切顺利

我嚼槟榔走向大街

和一条狗在人群中双腿站立

等绿灯

 

 

《刀戟剑叉、星星、月亮和我》

 

我认识这些家伙

每天的工作就是赌钱

自己赌和看别人赌

如果你去茶艺馆包厢

找不到他们

就去下一间

他们就在那

牢牢地

坐

或伫立

他们才是这座岛上的主人

即使台风、地震、海啸、雪崩

也不会改变他们的行事风格：

短裤和拖鞋

赤膊和啤酒肚

他们是

风暴中的桅杆

见过世面

深谙人生旅途中的乐趣：

孤注一掷

当战争把人推向赌盘

没人愿意承认这点

当牧羊人用羊毛织成外套

卖给羊群

无人否认大人物的善举

我们的孤注一掷

来自于刽子手的刀总有一天会卷刃

而不是及时地

逃跑

他们有一种雍容气度

真正地投入其中

和置身事外

尽管有人会输个精光

但谁又敢说

他真的

赢了？

我才是一贫如洗的那个

刚刚丢了饭碗

正愁眉紧锁

不知道下一步

怎么走

他们捞的是偏门行当

诈骗、卖K、勒索、看场、私贩……

所有你能想到的

我认识这些家伙

他们干的活计

比起许多著名大佬垄断的买卖

更仁慈

别忘了在这个国家发生过的事

我们连筹码都算不上

就被丢出去

死在死亡之前

因此此刻

我坐到一台三星液晶显示屏前

发动主机引擎

查看七星彩历期码表的赔率

只要稍微

弯曲

手指

敲击一下投注额

就能马上

开启我新的

职业生涯

 

 

《下错赌注》

 

如果你看见

一条没有肉的鱼

在水里游

如果你

看见

一扇无窗的玻璃

划开了

他的手臂

如果

你看见

一具鬼的尸体

被狗

驮在背上

行走

如果

你

看见

一双

拳头

在雨中

挥舞

告诉我

最后

我们将

得到什么？

 

 

《雨中的拳手，为什么你哭得如此伤心？》

 

在阳光过于充足的早晨

有一对湿漉漉

的眼睛

徘徊在门前

当你

被抽嗒嗒的声音

弄醒

神志不清地

打开门

一双

沾满污泥

破损不堪的

皮鞋

爬了进来

你几乎可以确定

你那哏屁

多年的

老情人

你的老苍蝇

又烂醉如泥地

回来了

于是

你

非常

熟练地

把它

投掷

到

大街上

再一次

 

 

《喂——出来！》

 

朝一个爬虫

爱好者聚集的

洞穴

大声嘶喊

像地震的电流

穿过地板

每窜出来一些

我都会

用我紫色的

巨人大脚

快速

砸下去

这些懦弱

敏感的

脏货

敢说自己是

作家

 

 

《在去冥王星的路上》

 

没有一种色彩可以

画出这座

早晨

此时此地

明亮和灼热的

天空

像几十万头角马

长途迁徙之后

俯身饮水

又是

一宿没睡

我醒着

把眼睛举过头顶

望向窗外

在可能是崭新的一天里

仍然不知道

自己

该做些什么

不急于结婚

作为别人的丈夫

不忙着要小孩

成为谁的父亲

只想单独多待会

待在灯泡里

和钨丝一起发亮

我看见街边

被锯掉枝干的树旁

一个影子蹲下来

用面包屑喂老鼠

我看见被丢弃的旧家具

从哪里来又

滚回到哪里去

什么是我来到这儿的

头等大事？

即使

我厌倦了平凡

厌倦了虚伪

厌倦了冷漠

厌倦了等待

你还会在那里

看着我

会这样心平气和地

与我坐到天亮

并且在最后

原谅了我

 

 

《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你创造了尘土、海水

你把愤怒付之一炬

创造了沙漠

创造了我穿过沙漠

并喝下第一口酒

你还创造了薄皮的桔子

无核的苹果

和

少女般的草莓

你让我遍尝汁液

又自食苦果

你顺便创造了

用腮呼吸的家伙

带脚和爪的生物

你开玩笑地创造了原子弹

然后不告诉

正确的使用方法

你很仁慈地

创造了日落

让它磅礴地跌入山谷

你发疯了

你创造了最棒的创造：女人

却从不分配给

真正需要她的人

喘息，并且

再次喘息

 

 

《与我同眠》

 

太阳照常

升起

但不是人人都

顺利熬过凌晨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乱发根根捋净

衣服贴身

鞋子合脚

我抖抖

鬃毛上的露珠

等着

下个月的账单

下一顿争吵

 

 

《第三届《新诗典》年度大奖受奖词》

 

过去我是个盲人

有点怕在舞池里

踩错步

是你让我看见了

我是一头黝黑的豹

身在丛林腹地

应该继续

跳

我钟情的探戈

面无表情

但紧紧拥抱着生命

写诗

有时候是

纵虎归山

而点评别人的诗

是与你渴望弄上床的女性

跳探戈

用直觉和胆量

触摸她的身体

及灵魂

如果她有的话

最好

能让她两腿间的私处

燃烧

直到欲罢不能

而这些

只是暖身而已

它不像人生那么艰难

所以才

这么棒

 

 

《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爱情，可以

像郁金香一样丢掉

没事儿

你可以用金钱

买到更好的肉体

更美妙的

阴唇

前提是

你是个走大运

的混球

并且

永远不输

但是你知道

没谁能赢到

最后

包括上帝

他企图

控制我们的生活

我们把他当做肿瘤

从身上

摘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