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米一：来历不明的人
来历不明的人
衣米一
◎纸广场
一张放过甜食的纸
落在地上
蚂蚁蜂拥而至
它们拖家带口呼朋唤友
迅速聚集到
留有甜味的地方
有的占据了中心位置
有的止步在外围
有的还在赶路
向着同一个方向
它们越来越多
黑压压，形成一个黑色群体
我看着它们
试图找出那个发号施令的
那些高呼口号的
那些热烈鼓掌的
我还试图找出那个旗手
◎斑点
有没有一种药，是能够消除斑点的呢
比如消除墙上的斑点
脸上的斑点
心上的斑点
消除那些明明存在
却看不见的斑点
消除它们
墙就像是刚刷好的，等待新人来住
脸是没有经历风霜的，你也许还可以爱
一只鸟在天上飞，越来越远
它将自己变成斑点，它继续飞
斑点就不见了
迷恋斑点的人叫伍尔芙
她一辈子写小说，生病，投湖
为了回忆一个斑点，她不得不想起炉子里的火
玻璃缸里插着的菊花
她知道，所有的陈年往事，都在斑点里
◎夜雨
半夜的时候
下了一场大雨
我被惊醒
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到处都是响声
到处都是亮的
在一片漆黑中又响又亮
有越来越多的雨
从最高的地方
落到最低的地方
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神啊，你全知全能
为了改变这个夜晚
你动用了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坠落
那些不想活的人
那些活不下去的人
那些飞机失事的人
那些失足的人
那些冒险的疯子
那些被射中的鸟
那些断线的风筝
那些声音
那些遗言
那些雨
无边无际地下
洪水泛滥
因为有太多
不想活的人
活不下去的人
飞机失事的人
失足的人
冒险的疯子
被射中的鸟
断线的风筝
太多的声音
太多的遗言
◎灯光鱼
天黑了，渔民们
来到海边，张开网，点亮灯火
明晃晃的一片光，令四周更加黑暗
一群鱼游过来，自投罗网
又一群鱼游过来，落入网中
那光成了致命的诱饵
而海始终沉默，不说出渔民是为捕鱼而来
灯光鱼是为追逐光明而死
◎来历不明的人
正午，热闹的街口
一个老男人
对着一棵凤凰树撒尿
他的面容暗淡，陈旧
与他的着装一致
与他掏出的生殖器一致
与他不知羞耻的行为一致
阳光下，这个老男人
手握生殖器，抖了几下
最后几滴尿液随之落地
我侧身经过，路过的
还有其他男男女女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一天里，只有这件事
异乎寻常。一天里
只有这个人异乎寻常
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将受过的折磨，创伤，困苦
一览无余地暴露出来
他告诉世人，他是一个
受过折磨，创伤，困苦的人
◎预言
不久的将来
会有大量的假人混进人类
但谁也看不出其中的真假
他们带着真理而来
或者要在地球上寻找真理
他们会一直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相安无事
在地球上，真理是我们共同的玩具
◎一块石头
有时坐着一个僧人
有时坐着一个凡人
有时坐着基督徒
有时坐着回教徒
有时落满风霜雨雪
更多的时候
上面什么也没有
它既不迎来，也不送往
我看到了这些变化着的表象
而看不到的
永远是最隐秘生动的部分
一块石头
它坚硬的真相
沉默的真相
在天地之间
众神之中
它守着一颗石头心
安身立命的真相
◎疗伤术
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鞋
脚被磨出一个血泡
我的小母狗摩卡发现了
它伏下身子
用舌头一遍遍添我的伤处
它生来就是这样治疗伤口的
它的每一个同类都如此
自古以来，它们守着一个真理
血里有命，唾液里有药
◎草地
一片可以望见海的草地
下午飞着蜻蜓
黄昏飞着燕子
它们轻盈地飞行
久久不落地面
夜晚，一些星星出来了
星星并不会每个晚上都出来
有星星的夜晚
一切显得格外无辜
无辜的夜晚
无辜的白天
无辜的蜻蜓
无辜的燕子
“民之无辜，并其臣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