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人巡礼（之二十）：汪抒的诗
诗人档案
汪抒，曾出有诗集《堕落的果子》、《餐布上的鱼骨架》等。主编民刊《抵达》。
汪抒的诗
10首
★
□ 清除
一辆施工车，停下。
从敞开的车厢上，竖起一架
人字形梯子。
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人，用脚
攀登了上去。他将
叶子茂密的一根根树枝
锯掉。
另一个人一直坐在
驾驶室之中。
另两个人在车下，一直
无所事事。
后来其中一个
将落在地上的树枝，拖到
人行道上。
一个监控探头
横空显露了出来，挡住它视野的
障碍，已经清除。
□ 初夏的早晨
初夏的早晨不是一艘
凉爽之船，但
它却能将任何人腹中之事
轻轻载走
在光影的折射中，这艘船
越变越大
亮闪闪的河面
却只有那么宽阔
可它却一直在顺利地航行
麦子已睡到了地下，明年再冒出来
现在是禾苗明艳的
世界，没有哪一种血液
不被更换成
绿色的
诗歌就闪烁在鱼脊之上
可它很少在水面上露出
□ 不断击打我夏天所给的肋骨
我有时恍惚地把下午
当成了上午
有时又恍惚地把上午当成了
下午
太阳应该没有午别吧
青果子还在树上，它的青颜色
是自己向天空
挣来的报酬
而蝉还在泥土里，暗暗地积累
幼嫩的翅翼
这将是它唯一的财富
虽然我不在船上，但我确实已经
航行得很久了
我也不在车上
但碌碌的车轮所激起的灰尘
不断击打我夏天所给的肋骨
□ 我看到荒野
黄昏粘附在许多物体的
阴影上
它的存在不仅仅是时间的存在
我看到荒野（之前不是荒野
而是村落，全部拆迁）
四周已被蓝色的铝板所围
落日在远方建筑物向上的边沿
涣散得不像是落日
而若干白色的细碎的野花，在
新修的柏油路旁
像高速摄影机摄下的
安静的镜头
我看到停在路边的铲车
它巨大的轮胎虽然已经变旧，但
还是巨大得吓人
黄昏正以惊人之力获取
人类心灵的秘密
对于不可阻止的空间的变幻
我依然束手无策
□ 汛 期
全村人都竖起耳朵
即使孩子
也不例外
鸡与猪，也竖起了耳朵
水牛也竖起了耳朵
阴阴的树木，每一片叶子
都变成了耳朵
这是汛期，激流汹涌
更有洪水中的洪水，洪峰
每间隔一段时间
就从村前的河中无声地
咆哮而过
我真的看到一只鸡
虽然懵懂不知，但它仰起自己的脖子
仿佛它真的听到了什么
每一间屋子
被潮湿和燥热
轮流照亮
我看到了我童年的脸孔
映照于农历五月的天幕
□ 洪 峰
锯树的人，在锯一棵树
也许是两个人
蹲在树的两边
配合有致，拉扯一把锯子
但能清晰地看到的
只是一个人
另一个人，也许看起来很模糊
甚至被他完全挡住
甚至根本就不存在
锯树是为了加固河堤
参参差差的树上
早被人用红漆写上“防汛”两个字
他有时站起来，睃一下河面
水流太急
但更大的洪峰还未到来
那些水，那些水呵
在涌过村前时，都会亮一下自己
亮闪闪的肌肉
□ 沿 途
对面火车，车窗玻璃后面的脸
比纸上的水干涸得
还要快速
世界归根结底就是另一股铁轨
而不是自己必须要遵守的铁轨
世界也插入初夏，稀稀疏疏的松树枝
寂静把一只只黑鸟
弹入参差不齐的天空
有许多适度的隐身之人
他们化为沿途的各种景物
□ 巢湖边的下午
阳光如针戳，皮肤之下
再无皮肤。
湖岸并不就是湖的边沿，至少
在这儿不是。
还有用围堰分割成的
几小块
并不算小的水面，有一条黄土路直指
湖心，虽然它太短了
但也占据了浩瀚中的一公里。
浮躁像是油画中层层堆叠的颜料，
芦苇和树木
则要清淡得多。
有一艘船停泊在围堰边上，船头的挖掘机
那红色的铁臂
高举。
另一块醒目的牌子，标明为
捞浮躁处。
但此刻了无人影，除了护坡用
钢丝兜住的
一块块石头。
在内湖钓鱼的人，总共三个。
一个正站立的人，
身穿白色的防晒服。
从头到脚
仿佛来自雪地。
炫目的空中虽然没有刻度，但我的内心中
应有一根指针
——下午三点多钟。
这个下午不同于其它的下午。
我不会将它们混淆。
□ 丝
瓜
那时，梅雨季节还未过去
阴晴不定
阳光常常透过云缝
火车之外的稻田上，常常闪现
明亮而恍惚的、
大手笔的印记
神秘与诡秘往往一墙之隔
当我能显身某一所居所时
架上幻想的丝瓜，颜色比禾苗还重
它们疯长的步子
我无法止住
那时，——这个无法界定的时间段
可能是一个少年
也许是一个中年
所有人的脸，都将如幻影
从大地上消逝
□ 白 鹭
有一排平房，很旧了。
青色的砖墙斑斑驳驳，不可靠的颜色
仿佛已经流逝
剩下来的颜色才如此顽固。
平房之外就是田野，禾苗
厚密的绿光
曾经让两只白鹭以及它们带领的
三只更小一点的白鹭
回首展翅之间
略微不安。
我曾在黑夜，与另一个人
从它身边的公路上经过。
（当然不止这排平房，但它遮挡住了
其它平房）
那时都是步行，我们说话时
不得不把声音压得很低
——低得就像那些白鹭轻微的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