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情诗18首
沙克：一级作家，文艺评论家，《现代青年》杂志社特约副总编，写作诗歌、散文、小说、文艺评论。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
多么隆重喜气
心潮涌动，满脸芬芳
无论骄阳明月还是雨雪冰凌
神圣的时刻到了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
多么温馨甜蜜
心怀感恩，幸福荡漾
无论富裕安逸还是贫困劳顿
承诺的时刻到了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
多么缠绵细腻
心爱彼此，眷顾高堂
无论青春良宵还是暮年光景
担当的时刻到了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
爱的纪念，爱的典仪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
鲜花簇拥，交接生命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
爱刚开始，爱到永远
神圣的时刻到了
承诺的时刻到了
担当的时刻到了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
爱刚开始，爱到永远
（2008年春）
[冰凌花妹妹]
为什么我喜欢下雪
问空中我喜欢的云雾妹妹
为什么我喜欢在雪中行走
问地面我喜欢的面粉妹妹
为什么我喜欢把雪抓在手里
问水中我喜欢的味精妹妹
为什么我喜欢把雪堆成小人儿
问过去我喜欢的白糖妹妹
为什么融化的雪不见踪影
问夜晚绽放的焰火妹妹
我披了全年的面粉、味精和白糖
做成好吃的飞机送给云雾里的冰凌花妹妹
让这小人儿落到我心里
她有过少女、女人的成长痛苦
这不怕严寒的北方草本
她纷飞，她闪耀，她含了我的爱
我多么喜欢，不用再问为什么！
（2010、2）
[醉入碧螺春小径]
当时，太湖吐了几口黏稠的雾气
遮掩着山后的碎绿衣裙
我饮着清香醉入小径，是我的手
三次抚摩到碧螺春的身体
我把新春的情怀解开
只需要一首诗的功夫
如果你愿意，我带着瓷杯去试验
当时的山坡上满是寻春者
每一排纽扣对应几种恋爱手法
只有我的岩石长出辽远的碧螺春
在潮水里翻滚，茸毫必现
(2010、4)
[爱的刀，情的阑尾]
阑尾，就是给你起个皇帝的名字
也没有用
你会发炎，疼得我直不起腰
骂、怨恨都没有用
用切橙子吃烤肉的刀
割掉你
留着，就要你使用抗生素
保持健康，不折磨我
情可以解套
爱可以多次化解
（2011、10、30）
[五根火柴]
一根一根
第一根火柴，照亮你眼睛
我看到你思想
第二根火柴，照亮你的手
我看到你动作
第三根火柴，照亮你的脚
我看到你走向
第四根火柴，照亮你私密
我看到你的魅力引擎
第五根，被拿出火柴盒
它在激动，在想象，迫不及待
可是，用不着点燃第五根
欲望的凹凸被填平
我身体和你贴紧，穿插、吮吸
美妙、快感，持续美妙和快感
熔为水。灵魂自在游动
划下精与卵的生态
欲望源泉的对岸
拿着更多火柴的人群走近……
一个，几个时代过去
火柴对你的用处有限
肇始者如我，消失于爱与被爱
留下第五根想自燃，而未燃的火柴
（2012、7）
[爱情史]
那是蝉翼之飞，雷中的夏日晚餐，果蔬
发育完整的校园女神，胸臀之围
青春之围，瓷白，忘我于举止
梦中发酵，止于靠近
我对所爱的风格的锁定
宛如对待高挑的体态，敏感于丰美
决不止于街巷流动的回首一瞥
不同于父母时代的大学浪漫
为她发际拂荡的银粉
我手指沾泥与青草，不以为忤
就此恋上。我逢迎深入者
不管大小、多少，可能是爱情
可能撞胸而来，蹭臀而过
一天遇到三次，或平生遇到一次
光，血，风，受着良心的派遣
曲折腰身必定产生
（2012、8）
[一直爱]
永远。白肤蓝毛的电闪
如隔纱之吻进入空荡记忆
我的虫子，如小马，如乖，如清水流徙
将化石的脸刻为印痕
一闪一闪！缓和的媚景，现形……
半辈子，有周末之欢，有连连眨眼
秋风乍起时，有网孔之衣的表露
站上去，坐上去，躺上去
凹凸的原野之径，通往居穴和尖峰之间
一直爱，保持沉睡、云飘
（2012、8）
[虚拟爱人]
指尖有梦，盛半杯太阳雨
一勺卡布基诺咖啡的泡沫散去，听音乐
要听碧昂丝，她是好姑娘
唱歌满是混血味道，拔几根她的头发做琴弦
让脚尖的芭蕾跳上这边的海岸
说真的，我看中的身材像棕树，叶子像流苏
触屏里躺着数字、画面和声音
一本淑女杂志失去封面，不失优美气度
居委会大婶发微信给电视娱乐节目时
我在京都附近的塌塌米上睡觉
坐在客厅沙发中等我宵夜的女子叫色拉
会浪漫、会性感，会做拿手小菜
可是她不会喜欢我心仪的皇家马德里队
会在雨季的礼拜六折磨我
身体从来没干爽过，有时允许我懒惰
缺少一点忧郁、伤感和酒精香
就不是我随口能说出的爱人
揭去一面薄如水的镜子，落到面前
比快乐还多出一分，比心脏的善良还多出
一寸，管她叫爱人，叫一块钱的鹅肝
由几家美女善女勾兑而成
描眉抹红，多好，素面唐装朝我，多好
我不带钱包去她那里长居，从一年级重新上学
（2013、1）
[幸福在后来发生]
树林里发生哗变
一群野鼠爬到树枝上的窝巢中
吃掉鸟卵，觊觎飞行权
睡觉中发生故事
河东与河西的船只碰撞沉底
水面被厚冰覆盖
青菜发生怀孕
从踩倒的烂泥中昂起脖子
新胞形成，嫩芽从芯里吐出
目光发生错位
想过的东西都在空中出现
飞碟，鲎，裹豆沙的粽子，账本
床腿吱呀，身体发生快乐
硬朗的局部进入蜜穴
我骄傲，我是不倒的大叔
网络屏幕里发生喜剧
哭声变成笑声，叹息声变成歌声
飘飘的云，高中低层的云
分辨率达到一个亿像素
托起无核的幸福
（2013、3、10）
[胸口的园子]
——致LM
一江之隔，流水不隔
走了南方北方之远，其实不远
这点路程，像爬藤的一片叶子那么短暂
当爬藤长满院墙，两双腿会走向长久
倒在两支拐杖的尽头
茄子开花，丝瓜开花
离手中的结果只有一寸距离
是夏夜在做一场无梦的雨，淋倒了茄秧
扶起它，紫色的茄子必将长成
一只只丝瓜也将悬挂起来
小小园子，构成我空中的村庄
月季那么旺，显着红白黄紫的神气
直生密长的百合，才是常态
才像日子中的百年意念
我喜欢你移植在小小园子里的那些东西
几株花、几棵蔬菜
包括苦瓜可能的苦
出了梅雨，辣椒由青变红，熟落下来
谢谢这一点暗示，让我复原记忆
我感动于你所移植、栽培的辛苦与感情
我最喜欢做的是当一回农夫
把你移植到我胸口的园子中
请理解，我说的喜欢，包含了爱
（2013、7、20凌晨）
[因为你]
——致LM
美好如此。因为你，我定在五十岁
不年轻不老，早晚吐纳事物
具有爱的能力
近些天有人在玩滑翔机
近些天我躺在院子里乘凉，看夜空
夜空，与我一臂之遥
我不会摘取一颗葡萄似的星辰
它们活的自然，快活
幸福如此。花叶呢喃，蔬果鲜亮
高个子的厚道女人做厨娘
风是野的，不归政党、机构管辖
绕开班上街上的红脸白脸，泊在双休日
在我出汗的时候拂绕周身
我奉献过了。懒得接触场面上的戏子
由他们伪善低能去，阻碍时光去
自觉如此。一个人抵抗或回避
那个小农、小市民混合成的三线半城市
潮妆潮语下的愚腐群魂，真好玩
给自己做公民，去亚非欧美澳旅行
因为你，总得回来，一起和90后泡影院
我过了爱王母娘娘的年龄
爱的能力健在，日子是我的，也是你的
归根结底是我们的，清爽如此
（2014年初南京居处•为五十周岁而写）
[深夜的绝情诗]
深夜里丢掉四肢，躯干留给
她的单纯，避让飓风
深夜里丢掉头颅，躯干留给
她的柔软，遮挡巨浪
深夜里丢掉内脏
躯干留给她，让她戏耍，让她踢
躯干是最终的无用的芳香
留给她做外壳
它比去掉的一切都珍贵
不用思想
飓风刮来担心干什么
不用动手
巨浪打来行走干什么
她藏着绝美和担当
宽容一切丑类
外壳和她
是整个深夜和一星花蕊的关系
留给对方去关切
外壳，幻想之母
外壳，自爱之本
开始了！外壳招来情感的飓风
改变一切，那被丢掉的属性也改变
回填给深夜的躯干
这时，我才是灵魂的巨浪
打去她表面的妖冶
这时，我启动灵魂的雷电
深夜里三次向她示爱
雷电是我的祖国，我时刻将被击毁
我与绝美和担当相爱
享受个体的苦难
瓦解一眶死水里的深夜
（2014夏）
[致信月亮]
瓷白的天窗里爬出一只虾蛄
映在眼底，有如山壑
教一个爱写字的君子跌进薮泽
寄过的旧信转发成癌
唯美的病灶，没有以文字出现
诱因是，三百六十五天她裸体一回
风雅之鬼牺牲于对天仰望
没能对上一句话。
她，是看了、闻了有瘾的慢性毒气
唯心的，挥之不绝的云絮。
乃至虚幻的一秒
邮差的一石，一鸟，坠落天外
不着急的她变成黄脸婆婆？
一只虾蛄收拢腿脚，圆起身子
有如丝织的团扇，衬着她这一次的地址
致信的君子跌进了薮泽
这回与每回一样
月亮，满是感伤的好
从不回话的够不着的好
一年中的一夜优待孤魂不惜裸体的好
（2014秋）
[月亮快圆了]
月亮快圆了
运河边，长江南，分秒同步
嫦娥站在窗台等侯已久
吊钟里的寺庙，抽着欲念之签
兜售烟火中的每一天
圣经，赞美滴水之恩
爱抚月色里倦乏的归人
月亮快圆了
我是期待中的福音
一时垂钓，散步，一时吹一曲
天空之城的口琴
女儿从京城寄来一盒仲秋
包着喜气洋溢的月饼
我懂的，是人人的月亮快圆了
月亮快圆了
听着我的布鲁斯口琴曲
嫦娥飞上去，像女儿久逝的妈
在善良的时光中走秀
（2014、8）
[掰开中秋之夜]
抹去银粉
露出扁圆的中秋之夜
掰开来，里面有玉兔一只，水墨一帧
一间嫦娥的闺房
里面有一方茶食匣：白糖、菜油、猪油
鸡蛋、玫瑰精、小麦粉、核桃仁
花生米、松籽、芝麻、冬瓜蜜饯
合成一个灵魂
在甜蜜芬芳的月饼深处
埋着不尽人意
宛如此际的故乡
盛大荣华。月季花瓣上的虫斑
里面有腐朽的甬道
通向一线的眼神之光
我给所有爱好明月的溪流陪笑
流淌寡欲的晴朗之象
里面不会有媚俗的杜甫李白
此时此刻，足够欢乐
掰开中秋之夜的丢失刻度的钟表
家人至亲分散在天上地下
五谷六畜般的兴旺
（2014、9）
[平安曲]
月光里的瞳仁多美
像我骨髓里的亲密叛徒
从虚静中捞起命运
相信世上还有真爱
你会长得更匀称
像我大脑里伸出的天平
平常走动的流水
在阴凉的耳孔里打旋
水纹中的你叫幽兰
把户籍迁到夜的坟茔
倾听骨殖与骨殖的敲击
比女巫更贴近平安
坟茔，月亮的泥屋，传达室
看门人是被复制的我
幽兰，踩我的肩膀上屋顶
看到生活的阴阳两面
不用惊慌，幽兰
有我在分秒中垫底
打开时光隧道和一部台阶
随你选用，任你信仰
平安的我已在天上久等
（2014、10）
[疑问]
一只乌鸦疑问
你整天叽叽歪歪为谁写诗比我还能叫唤
我被一口茶呛着
许多有学问的人疑问
你皱着眉头写什么啊天不会塌下来
我被一口烟呛着
几个女人同时疑问
你写过那么多情诗有过多少次艳遇
我被一口气呛着
我告诉自己
活着的人不值得写入诗中
我写诗要么与你无关
要么拿你写着玩儿
我坐在想象的宝座里，喝茶吸烟喘气
（2013、2）
[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茧皮暗暗剥落
陈旧的音乐经过头顶凉到脚底
钟摆变迷糊，熟人变陌生
过去的想法一天一个放弃
唉，抬不动腿去登山
对美女和景色都不感兴趣
总觉得要对你交待什么
那一切已说过十八遍
还傻笑，嘴角老流口水
爱听鹦鹉在耳边大声学舌
门窗全打开，等更多氧气进来
也希望海水的潮汐光临
看看，听听，静静等待着什么
亲近的人影逐个掠过心际
蚊子叮咬手背，不想去拍打
血管暴凸，血流渐渐放慢
唉，当我老了，已经太老啦
躺在沙发上，闭眼多，睁眼少
老觉得有一条渔船驶近
船头站着信使，来送天上的请柬
目光突然升温，手腕来劲
抓住缆绳，抓滑了，帆影远去
一次又一次抓住缆绳，抓滑了
直到气力全无，被一只渔钩钩住
三天两夜，被拽离大海变成一团雾气
——哦海燕，我飞落的牙齿
咬住几根光线，一周后成为琴拨
拨弄我爱过的人的心思
柔和的音韵，随风起，叫浪息
（2010、6）
博客地址 http://blog.sina.com.cn/chjsshake
选稿：长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