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郑小琼:我更愿意成为我自己
舒晋瑜
她总是怯生生的样子。
多年前在岭南文学新实力——十作家作品研讨会上初见郑小琼。她的头埋得很低,偶尔略抬一下,整齐的流海儿下一双胆怯的眼睛迅即一扫,又怕被人发现似的迅即低了下去。她看到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看到。她的样子让我想起她的诗歌:“我的姓名隐进了一张工卡里/我的双手成为流水线的一部分,身体签给了/合同……”
她的身体也许曾经签给合同,但是她的灵魂却属于诗歌,并因诗歌自岭南走向世界。
她和她的诗歌正逐渐走向成熟。再见郑小琼,虽然依旧是羞怯地笑,已然落落大方,很得体地应对各种场合。这时,她的身份从一个打工妹转变为广东《作品》杂志社编辑,并成为广东省人大代表。她的诗歌也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不止于故乡和她所熟悉的打工群体,更着眼于社会现实,题材更加丰富,内涵也更为深远。
写作最初是想找点事情打发内心的自卑与孤独。诗歌像是密云中的一缕阳光,带给郑小琼灿烂的引导和内心的安慰。
问:你的文学自诗歌起步,为什么会是诗歌?不仅仅因为是简单吧?
郑小琼:我一直认为自己与诗歌的相遇是一次偶然。2001年,我从四川来广东东莞打工,当时网络还没有普及,大家的阅读大部分来自报刊或者工业区地摊杂志。我买得最多的是工业区地摊过期打工杂志,一块五或两块钱一本,里面主要刊登反映打工者生活的作品,有从普工成为老板的励志故事,也有关于在异乡年轻人的爱情,对工友的怀念等。我很喜欢看其中两个页码的诗歌,杂志在刊登诗歌时,会附上诗歌作者地址,小小地址,让我看到东莞外的世界与工厂。
我生活在东坑的工业区,很闭塞,东坑是东莞最小的镇之一。我内心眺望外面世界,我从那些诗歌作者地址知道了惠州、佛山、江门等市,甚至这些市的小镇,如惠州陈江、沥林,深圳龙岗、沙井、松岗,佛山北滘、大良、勒流……我记忆某期看到某位诗人通过这些地址与诗友交流,也有一些打工者通过写作谋得一份较好工作,感觉那些诗歌很简单,自己也能写,诗歌给当时灰暗的我打开了一扇窗口,我开始写诗。当我写的诗歌在打工杂志发表,我在工厂的地址附在了我诗歌后,我收到很多打工朋友信件,有很多是诗友,一些写诗的打工朋友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与交流。这些地址让我有机会认识许强、张守刚等朋友,通过他们两人,我认识了远在四川的发星。
问:你的处女作发表在哪里?是自然投稿给编辑部吗?能否回忆下具体情况?编辑对你的写作有帮助吗?
郑小琼:第一首诗发表在东莞大岭山镇的《大岭山》报。东莞很多镇办了报,很多工厂也办了内刊,这些报纸与内刊的很多编辑是诗人,他们中很多曾是流水线工人。《大岭山》报当时的副刊编辑黄运生,他写小说,又是一位诗人。我记得《嘉应文学》的打工杂志刊登过他写的诗歌,知道了《大岭山》报地址,便把写的几首诗抄写好,投给他。我当时工作不固定,信件请朋友转的。投稿时,我跟黄运生不认识,也没有交流,属自然投稿。没想到,一个月后,他从投稿诗作中选了一首很短的《荷》发在报纸副刊。
第一次有诗歌发表在报纸,我觉得很幸运,才写个把月就得到发表,第一次变为铅字,鼓励很大。我勤奋写诗,投稿,往往失望多,刊载极少,与很多投稿者命运相同,大部分石沉大海。那时常常买稿纸,方块稿纸对当时的我来说价格不菲,投信的邮票,我去邮局批发,一次百来张,能省好几块。我第一年在失业与找厂中度过,常常身无分文,对用钱,不得不盘算再盘算。第一年,《大岭山》报发了我两、三次作品,后来,与黄运生在一次文学交流中才见面。第一年,《东莞日报》的征文发了我两首诗歌,第二年又获了这次的征文奖,我人生第一次因诗歌获奖。
颁奖会上,我认识了方舟、彭争武等东莞诗人。方舟算东莞诗人中的老大哥了,很热心,当时在东莞长安镇《长安》报编副刊,他嘱我寄些诗给他,他在《长安》报海平面文艺副刊发了我一些诗作,“海平面”是老诗人艾青题词,在东莞文学群很有影响。后来,东莞诗人们创办了“海平面”诗歌论坛,我学会上网后,在上面交流很多。
在《返乡之歌》“题记”中,郑小琼写道:“对于时代,我们批评太多,承担太少”。在郑小琼的诗歌创作中,故乡是她最温暖的记忆。
问:你最初的诗歌,多写乡愁以及对故乡眺望,能谈谈家乡对你创作的影响吗?
郑小琼:第一次出远门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刚来又遇到查暂住证,深夜在出租房,治安队用铁棍敲门,我在一篇《铁皮房》的散文中写过这段经历。当时人生忽然集聚太多失意与灰暗,十分怀念老家,写了荷花、池塘、树木、河流等一批怀乡的诗歌,从诗歌技术上讲,诗歌十分简单,不成熟,初学者水准吧。但这些诗歌真挚,贴近打工感受,有很多发表在打工杂志,这给我写作带来鼓励,后来我放弃了这种抒情式写作。
数年后,约五年或六年吧,第一次从广东回四川老家,后来,我写了七、八首关于故乡的诗作,每首一百多行,叫《黄斛村纪实》。回味着故乡的点点滴滴,被油然而生的情绪萦绕,不到两个月,我又写了七、八十首关于故乡的短诗。它们收录于我第一本诗集《两个村庄》。接下来,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创作些关于故乡的诗歌,虽没第一次回家来后的暴发力,但会不断地写,怀乡是中国永恒的主题,故乡永远是我这样在外漂泊的人最温馨的记忆。
问:2003年的《人行天桥》是你诗歌创作的转折。从这首诗歌看出你的写作开始转型,有何契机吗?
郑小琼:成为某种诗人,或写出某类诗歌,有太多偶然性,《人行天桥》的出现就是这样。2002年,我的一首诗歌发表在打工杂志《大鹏湾》,同期刊发了诗人张守刚的诗歌,我在另一本杂志读过张守刚的故事,他出版了打工题材诗集《工卡上的日历》,他左手四个手指被机器咬掉,他跟许强等人办诗歌民刊《打工诗人》报。在同期杂志看到他地址,我便寄了七、八首诗给他,也是向《打工诗人》报投稿,他收到我诗歌,感觉不错,寄给了诗人周发星。
发星,一位很热情的诗人,他鼓励很多年轻人。他收到张守刚信后,给我写了回信,鼓励我创作,并寄了些别人的诗作给我,我们就这样联系上了。我写了诗歌,就寄给他,他很快回信我。这一年,我们几乎十天或半月通信一次,每次他都寄给我很多诗歌资料。我在流水线工作,闭塞,不会上网,没电话,只能通过信件与外界交流。我刚学写诗,对诗歌与诗坛陌生,视野仅地摊上的打工杂志,偶尔在地摊上碰到一本或两本《花城》。发星寄过许多先锋诗人的诗歌给我,如海上的长诗,周伦佑的诗歌,廖亦武的诗歌等。廖亦武、周伦佑的诗歌,很多是复印了寄给我,我的写作伴随这些诗歌一起成长。
2003年,张守刚从中山辞职回老家发展,回家前来东莞见东莞的诗友,如柳冬妩、许强、我等。在东坑工业区一个网吧,他教会我上网。我在网上遇见很多优秀诗人,也遇到了文化先锋网站,这个网站带给我很大触动。后来《女工记》写竹青那篇文章谈及这个网站带给我的改变,发星寄给我的诗歌与文化先锋网站,它们带给我莫名兴奋,打开了我一扇窗口。我到大朗会老乡,站在大朗天桥,看来来往往人群,天桥有花枝招展的失足女拉客,天桥一边连接大朗商业中心,另一边通向菜市场,我体内兴奋难抑,想写一首题为《人行天桥》的诗。来东莞两年多,我感受着东莞与内地的不一样,中国由乡村到工业的改变,桥构成了一个隐喻。有时我会假设,没有发星寄给我的那些诗歌,没有遇到文化先锋网站,不会有我诗风的变化;没有发星,我还在延续早期乡愁式的创作,不会有现在的我的写作。
问:《人行天桥》的诗歌形式上采用了类似“桥”的形式,在这首诗的ABC节中你用大量现实描述了工业化的种种欲望,在123节中用的是精神的、灵魂的、宗教的、历史的、传统的典故与用语表达,以此象征着此岸与彼岸,需要用一座桥来连接。在这首诗的创作上是否在形式和内容上都特别注意了调整?
郑小琼:这首诗花了四、五天时间写成,我当时沉浸在莫名兴奋中,上班在工厂合格纸上写,细小碎片式的合格纸恰好完成123节中的一些句子。在123节,我采用大量典故、宗教传说完成对精神的隐喻。写这首诗的那一刻,我所有的阅读都调动了起来,一些片段带给我激情,写完后的虚无感,曾经的阅读恍然消逝。ABC节所写工业化欲望的长段落,在下班后完成,因需整段时间的创作。123节的内容多写于碎纸片上,于下班后梳理碎纸片,进而形成完整文本,再进行斟酌,整饬,作必要改动。原计划写个文本备注,对一些句子的来源作些解说:像“风在说着晚安,亲爱的,晚安,晚安”,它来源于艾略特《荒原》第二节最后一段。我当时想以佛教加《荒原》的方式来结束,以此对现实中我们精神的荒原与解脱的表达,原来是“亲爱的,晚安,圆寂,晚安,圆寂”,后来把“圆寂”删掉了,觉得用“晚安,晚安”更有回响节奏,它是受艾略特所写荒原的影响。比如2节中第四句“地铁站里那个湿漉漉的男人面孔”来自于庞德诗作等。注释版本因种种原因放弃了,写完后,做了些小变动,整体基本没变,结构开始就想好的,用立交人行天桥方式表达。
问:你曾经谈到对自己产生影响的诗人,如发星等人。在和诗人们的接触中,你获得了什么?是否也在中外诗歌中获取营养?
郑小琼:跟发星等人的接触,让我感受到诗人间那种热情,那份真挚情谊。发星曾寄了很多中外诗歌给我,除海上、周伦佑、廖亦武等中国诗人的诗歌,还有艾略特、庞德、金斯堡、帕斯等诗人作品,从《人行天桥》可看到受这些国外大诗人的影响,他们的诗歌给我后来的创作带来巨大影响,学习到许多诗歌层面的东西。
问:经常去“文化先锋”网站浏览,使你更加关注社会现实,也使你的诗歌更为尖锐。但是我想除了这些外在的影响,是否也与你的性格有关?如果是一个麻木的人,看了也就看了,不会对他产生任何作用。
郑小琼:可能与我性格有关,我是个较真的人;也还受外界影响,当年在地摊找到一本《花城》旧杂志,杂志刊登了谢有顺老师的一篇文章《怯懦在折磨着我们》,这篇几千字的文字对我影响很大。现实中,我是一个怯懦的人,后来写的一首长诗《耻辱》,也表达了我的怯懦,但较真的性格让我必须勇敢。有段时间,曾帮较多老乡、工业区工友写过讨薪书、投诉信。诗歌中的尖锐,与我所接触的诗人有关吧,相当一部分为民刊办刊者,他们骨子里的尖锐,比如海上、周伦佑、廖亦武,及后来认识的林贤治老师,他们都有坚定立场,他们的作品与人格带给我的影响很大。
如果说早期的《黄麻岭》是郑小琼在某地打工的现实,那么《女工记》强调的是一群个体,在这个时代遭遇到困境。“每一句诗,每一个字都是从打工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一滴血,或一滴泪,一段梦想与一声叹息。这种诗歌能让心灵的震颤和伤痛历久弥新,不断地唤起我们对自身历史的反思的回忆。”柳冬妩对郑小琼的诗歌有着准确的判断。
问:《郭年群》、《黄清》、《周细灵》等诗歌,似乎更多地是反映生活现场,如实地描写女工的生存状态,现实生活在诗歌中水乳交融。在阅读这些诗的时候我就在想,技巧在你的诗歌创作中是否退居其次?
郑小琼:这三首诗歌都是《女工记》里的作品。我2006年计划写关于女工的诗歌,当时确定的主题是女工。六年里,为了写它,我对表达内容不断进行形式上的探索:我在08年有写作的冲动,以组诗形式写《女工》,以群体方式呈现,写了十多首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觉得这样写,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想法,于是彻底放弃了。后来出版《女工记》时,08年写的那组诗收录了两首,即诗集中的第一首与最后一首。
为创作散文诗《疼与痛》,我对中国古典文学进行了大量阅读,找到了“记”这种文本写法,它是中国一种很古老的文体,中国古典文学中,有相当多名篇都是以“记”为名。我开始调整自己思维。我原计划写《女工》,后来决定写《女工记》。虽仅一字区别,但两种思路完全不同,我想用最真实最原生态方式记录中国女工人生,中间可以如古代的“记”一样夹杂作者感情与主张,这个“记”清晰表达了我的立场、倾向。
《女工记》写完后,寄给了张清华、周伦佑、李敬泽等几位老师。张清华老师建议为减少阅读疲倦感,让我写些跟女工交流的故事,我听从了张老师的建议,收录书中的手记部分便启于这样的因缘;敬泽老师建议我大体分下类,将一些事件与遭遇类似的放一起,从而显得不那么凌乱,如书中有数首写到女工的死亡,或者工伤、职业病,我大体放一起。周伦佑老师建议我把08年写的那组诗选两首放在诗集的首与尾,并将这两首诗命名。这本诗集,我尽可能采用女工原话,进行分行,构成诗句,我意增加原生态现场感,让读者从这些女工的原话去感受女工真实内心与命运,并非加工后或虚构后的女工,如诗集中的《阿敏》,她曾是东莞一个工厂女工,也写诗,里面很多句子是她与我在Q上交流的原话。我不认同技巧退居其次的说法,阅读中国传统古诗写现实的诗歌,比如白居易的《卖炭翁》、杜甫的“三吏三别”等,与写非现实的诗歌进行对照,是不是也有与今天写现实的同样感慨。在阅读大量古典诗作写现实经典的作品后,对现在所谓质疑写现实的诗歌缺少诗意是持怀疑态度的,我深信每一种题材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并非简单诗意、技术之类可作为衡量标准。
问:当然,你的诗歌风格多样,也不乏意象表达,比如《月夜黄麻岭》。“黄麻岭的月亮充满了欲望/走在深夜的小巷/经过欲望灯火闪亮的发廊……/黄麻岭的月亮向广漠的楼群挥洒着淡淡的色情光线/晚风吹过它皎洁的身子,像在睡眠/五金厂、玻璃厂、制衣厂和一所孤独的学校/在月光中闭门不出……”相信每一位读者对诗歌中透露的信息都有同感。在创作中,你是如何处理实与虚的关系?
郑小琼:这首诗大约是2005年前写的,写于《女工记》前,我把这段时间的诗歌收录在诗集《黄麻岭》。这本诗集,我有效地处理了实与虚、大与小的问题。如果继续延续上个问题,我在阅读古典诗歌时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如:杜甫写自身困顿的诗歌,比如《秋兴八首》,按现在一些人的说法,显得那么有诗意;在写他者的现实,比如三吏三别,显得不那么有诗意,三吏中采用了大量的对话,比如:“县小更无丁?”、“府贴昨夜下,次选中男行”、“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套用现在一些评论家的观点,这样的句子是不是太口水化,没有诗意,或者说陷入叙事散文化等问题。当我大量地阅读中国古典诗歌,如果把描写或者贴近现实的诗歌单独抽列出来,这个有趣现象不仅仅发生在杜甫身上,也发生在白居易等身上。在写自身困顿时,此问题所说的实与虚,想象力等都不是问题。《卖炭翁》等作品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大家很少从诗艺上谈论杜甫与白居易的这些诗歌,但是我更愿了解中国诗歌史这些继续乐府诗歌特色的诗歌。
问:从2001年开始写作,你的诗歌创作已经15年了,这15年,你觉得自己的创作变化清晰吗?
郑小琼:从写诗到现在,差不多15年了。十五年,对我来说,变化是巨大的。从第一次发表诗歌《荷》到刚完成的诗集《玫瑰庄园》,似乎时间不长,因我2003年开始写《玫瑰庄园》,好像还停在那时。今年,当我完成这本诗集,我就面临一个难题,如:这本诗集,最早八首2003年初写成,最后部分今年才完成。
十二年间,我的写作发生了巨大变化,我是保留前八首原样,还是修改,我需要面对。当我将八十首诗放在一起时,明显感受到创作的变化,从刚起步到现在,这本诗集让我再次回头审视自己的创作历程,它见证了我的变化,这种创作变化是巨大的,也是十分清晰的。遇到发星,让我在2003年有了大的变化;后来为了写作《女工记》,不断深入到不同乡村,为此,我去过中国很多乡村,进行了大量阅读,《女工记》让我变得沉稳,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会因外界变化改变自己。
“当夏日的雨水洗尽沧桑我灰烬的诗句/等待它在深夜的诵读这百年之后泛黄的词语,在夏日深夜的庄园……”夏日的雨夜读郑小琼的《玫瑰庄园》别有感触。这是她潜心十几多年的心血之作,她为自己,也为读者构筑的心灵的庄园。
问:《玫瑰庄园》的写作,起意是什么?
郑小琼:2002年冬天,一个以地主庄园的故事为题材的创作冲动逐渐清晰,即《玫瑰庄园》,它区别我打工题材的诗歌。《玫瑰庄园》采用四句一节,每首六节结构,每首诗二十四行的形式,这个长度恰好能完成一个小叙事。我在广东见过很多庄园,四川也见过。我祖上曾是地主,娶了数房太太,有数房兄弟,留有一房在乡村,其余去了城市。《玫瑰庄园》中人物有很多我亲人影子,母亲经常念叨家庭成分给她带来的影响。小时候,与母亲同父异母的兄长因惧怕文革再来,常常深更半夜轻敲我家门,低声细语,劝父亲不要随便说话,要小心些。每次深夜进门前,习惯围房屋转圈,察看有无人跟随或偷听。他一生未婚,怕牵连别人,有才华,写得一手漂亮毛笔字,我在《玫瑰庄园》有写到他。后来,我多次回家,了解外祖父家庭的历史,包括一些故去的亲人,于是我想写一个有关中国家族的诗歌。
问:这样家庭史诗式的诗歌创作,对你来说有难度吗?在诗歌中你主要表达怎样的思想?
郑小琼:创作开始,诗歌以五位女性为主要线索。在这部诗集中,我不断强调女性的立场与感受。中国有史以来,性别之待遇犹若璋瓦之别,女性的地位一直很低。我知道在中国七十年代末或者八十年代初,还有溺毙女婴的恶习;我知道有亲人因为想男丁溺毙女婴;至于抛弃女婴,则更多:我一位表妹刚出生便被抛弃,被我舅娘捡了养大,舅娘因为刚生育了儿子,两人差不多大,对外便说生育了一对双胞胎,我在《玫瑰庄园》中有一首《女婴》便写了这个恶习。多次听旁人说起溺毙时的残忍过程,里面的细节,心生愤慨。这部诗集,我不断强调女性的立场。当我写完《女工记》,决定再重新继续创作《玫瑰庄园》时,如果说写作《女工记》,我向中国古典诗歌诸如“记”、“三吏三别”、“卖炭翁”等写现实主义的诗歌学习了很多东西,比如在诗中引用很原生态的对话等等,那么写作《玫瑰庄园》,我则向杜甫的《秋兴八首》等经典诗歌学习了很多东西。
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为什么写了这么久?
郑小琼:2003年写完《玫瑰庄园》中的八首,2004年初又写了八首,便停了下来。2006年,我离开工作数年的五金厂。出工厂,整理东西,翻出写的十六首诗,回过头来看,希望《玫瑰庄园》能完整表达一个家族的世纪变迁,于是决定继续写《玫瑰庄园》,到2008年初,我又写了二十四首。2005年,我写了情诗百首,采用每首十二行,三节,四行每节,写了一百首。在此经验上创作的二十四首,对四行一节的表达已相当熟悉,它们完全不同于我写打工题材的诗歌,每节的行数不定。我要通过不断训练摸索,对其把握并有效控制。到2008年,已写完《玫瑰庄园》前四十首诗,但我觉得少了些什么,便写信给张清华老师与谢有顺老师,讲了遇到的困惑,他们推荐了些历史书籍给我阅读。我开始持续阅读,为创作《玫瑰庄园》积蓄能量。
问:为写作这首长诗,你做了充分的知识准备。
郑小琼:《玫瑰庄园》中,有一首诗写到三年饥荒,四川是饥饿重灾区,我一位外祖母就是那几年逝去。后来我问母亲、姨母、舅舅等,说法不一,有说得病死,有说因饥饿而病死,估计身体浮肿等。为了写这首诗,我遍寻那三年资料。我告诉发星在写这段历史,他帮我找了很多资料。我还收集了不少中国古代有关饥荒的描述,以及国外出现的饥荒史料,如:欧洲爱尔兰大饥荒,美国30年代大萧条等,也阅读了一些写饥荒的经典诗歌,比如爱尔兰诗人卡文纳的《大饥荒》等。
从2006年到现在,因写作《女工记》,我去过很多乡村,也会触及到这段历史,如:湖南在那几年,很多女性嫁到江西。她们逃去的,有些在湖南有儿子,到江西又重组家庭,偶然一、两件不会留意,多了,就留意了。后来我找了些资料,如:三年饥荒中,江西当地政府大员比较务实,属于死亡人数较少省份。湖南比江西多,导致不少湖南女性去了江西。虽然我花了较大精力了解这两个省的这段历史,在这部诗集中却只有一句话呈现:“偷粮妇人避难他乡”。我在这句诗中强调的妇人,隐喻了我所知道的这段有关于湖南与江西的历史。
我属于那种天马行空的人,我因写作《女工记》,跟一些工友去她们老家,了解的并非只是女工,我更关注整个社会变化,比如农业赋税的变化,各地建筑工人的工价,新农村建设的补贴方式与形式,老一代人的各种手艺,江湖人的传闻,我甚至去了解不同地方关于民间传说的隐密功夫、各种有趣“神功”、“药功”、“迷药”。在中国,除了一些比较影响大的关公庙或传统宗教寺庙,还有一些乡野寺庙存在于很小的地方,是这个地方百姓为过去真实人物修建的庙,这样的小庙背后都有一个很有味道的传奇,比如有位姓肖的人好善乐施,仗义疏财,在地方流传着有关他的传说,死后得道成仙或者菩萨,当地人会在地方建一座肖公庙;另一个地方是姓戴的有同样的事情,会建一座戴公庙,当地会流传这些庙宇显威灵之类的传闻。还有一些行业的寺庙,各地也各不相同,比如行船架竹排会建水神庙、湖泊王爷庙,上山砍柴会建樵公庙等。它们是中国传统很重要的部分,而现在这一切都在消失中。
近几年,一些地方在重建这些曾被摧毁的庙,我见过一些,都变成传统的佛教寺庙了,原来所带有的地域与民间色彩较浓的乡野寺庙消失了。我下部作品是一本关注中国乡土的诗集,之所以有这个创作念头,来源于我这几年写《女工记》到中国很多乡村田野调查的感受,我现在在琢磨采用哪一种方式来表达。这几年的乡村调查,对我完成《玫瑰庄园》有一定帮助,它们让我更了解曾经历过的时代。完成《女工记》后,我便决定继续写作《玫瑰庄园》,直到今年完工。我属于写得很慢的人,十二年,八十首诗。在写作上我属于不太着急的人,但很坚持自己。
问:你在2003年完成了长诗《人行天桥》、《完整的黑暗》等,同时还写了六个短篇小说,这些小说后来发表在一些杂志上,其中有两篇还收入了选本,还有的获得文学奖。后来为什么你放弃了小说创作?
郑小琼:是的,我写过六个短篇小说与一个长篇小说,长篇小说有十多万字,后来有出版社想出版,我因不满意而婉拒了。长篇2002年完成,当时寄给了张守刚,他来东莞,带还给了我。2003年,我开始写长诗,我觉得诗歌更能表达我对社会的看法,它比小说更为直接,于是我放弃了小说创作。相对小说的叙事结构,我更喜欢诗歌这种体裁,但也许某一天,我又会重新写小说。
在众声喧哗中,郑小琼以长诗对抗这个浮躁的社会。她认为,诗歌尽管边缘,但阅读者不少,诗人在文学创作群体中,人数最多,远远超过小说。写诗的人,总会阅读诗歌。
问:从短诗到长诗,你认为这样的转变是必然的吗?浮躁的时代,长诗会有多少人阅读?还是你希望以长诗写作来引领或对抗当下的诗歌写作?
郑小琼:2002年我写过两首长诗,写得一般,当时寄给了周发星。后来发星寄给我很多诗人的诗歌,如:海上、周伦佑、廖亦武等,他们都写了大量长诗,包括发星本人,也写了不少长诗,我受他们影响,开始写作长诗。长诗在谋篇布局上都综合地体现一个诗人的技艺、情怀与知识结构,是诗歌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当然好诗并不在于长短。我在《作品》杂志编辑诗歌时,也有意识编发了很多长诗作品,也遇到些困惑:何谓长诗,多长才谓长诗,长诗与组诗的区别,这些问题我跟很多评论家交流过,他们觉得这还处于有待进一步探索之领域,也没说出些什么具体标准,有些评论家觉得这些问题有意思,可以好好讨论。其实很多长诗并不能算长诗,只能算组诗。诗歌尽管边缘,但阅读者不少,诗人在文学创作群体中,人数最多,远远超过小说。写诗的人,总会阅读诗歌,虽阅读不同诗人诗歌,还是有人阅读的。长诗呈现出激烈的社会对抗性,也有你说的对抗当下一些段子写作之意,比如苏轼与佛印之间有很多机智的传说,可以算着段子,这些机智似的段子不会进入苏轼的诗歌中,很不幸的,在我们这个时代,有太多的诗歌充满了段子式的小机智。面对诗歌,我宁愿保持古老的笨拙,不愿将这些段子式的机智引入诗歌中。
问:《玫瑰庄园》相比而言,无论语言和技巧方面都比较成熟,能说说在创作中的心态和感受吗?
郑小琼:《玫瑰庄园》开始写作于2002年冬天,早于后来的《女工记》。现实主义诗歌与非现实主义诗歌,语言与技术有相当大区别,这种区别不仅仅表现在国内诗人观点上,也表现在国外一些诗人诗歌上。
所谓技巧与技术,我在2004年到2005年进行过大量训练,比如有一段时间,为了训练自己的观察角度,我会把同一题目与主题的诗,写上三首或者五首,让它们用完全不同的形式呈现。比如在2005年,我写过情诗百首,一百首十二行诗歌;2004年,我专门写了一段时间的十四行诗。当你把诗歌表达的情绪全部控制在十二或十四这个很具体的行数,包括一百首都用这种形式,你深刻感受到你控制诗歌气息能力的提升,这种有节制地训练让我提高了语言的高度控制能力。2002年冬天,开始写《玫瑰庄园》时,我没想到将每首诗歌控制在二十四行这个具体行数上。写完四首后,大部分为二十行或二十五、六行,再阅读,我将前面四首修正,控制在二十四行。后写的四首,我便基本控制在二十四行。中国很多短诗都控制在二十行内,这个长度似是大部分短诗最适于表达的长度,我想把这个长度拉长一点,进行节制与规范。几年训练后,翻阅《玫瑰庄园》前面的诗,准备继续创作这组诗歌。
通过前几年对十二与十四行控制能力的训练,我将其经验运用于这组诗歌,决定全部写成二十四行,四行一节,六节一首的模式,我从结构上对它进行节制与规范,这是很笨拙的,但它对于一首诗歌的气息控制却是相当有味道的东西,我曾学习唐朝诗人一些写法,比如有一个叫李峤的诗人,写过一百多首咏物诗,他里面的修辞处理很有意思,比如王维与裴迪的辋川集对我的写作曾有过影响。我把想在《玫瑰庄园》这部诗集借鉴唐诗中的首颔颈尾各联的处理手法。我觉得宋词元曲里有些写法很有意思,里面包含了很多国画的技法,如:浓淡、点染、虚实等,与中国古典诗词有太多值得我们学习且灵活运用,将一些具体技法活用于一首诗的结构中,或把古典诗歌结构用于现代诗歌技法,这样不拘一格的随意让我觉得有趣,它们让我觉得写诗是种很意思的事情。我在《玫瑰庄园》努力地呈现一些可能在现代诗不太注重的技艺与手法。中国当代诗歌从西方引进的写作风格与表达方式很多,包括我自己一开始也大量地受西方翻译过来的诗歌影响,在《玫瑰庄园》中我会更多的呈现中国古典诗歌一些技法。
问:任何写作在一定程度都面临突破和挑战。《玫瑰庄园》对你来说是否也有这样的挑战?体现在哪些方面?你希望《玫瑰庄园》达到怎样的目标?
郑小琼:还是知识结构与技术的挑战,一些细节处的知识需要更全面把握及了解,如:我对四川庄园的砖木结构不是很了解,得查阅大量资料,回川,走访遗留下来的民国、清后期地主庄园,还会走访广东的一些庄园,实地感受其工艺、特征。如:《玫瑰庄园》有一首诗《榫》,榫是木匠工艺术语,很有意思的词,小时候见过木匠做木器,知道它的功能;我在家具厂打过三个月工,对这个词在现实中的用途与特征有一定认识。我查了大量资料,寻找庄园房屋结构中榫的运用,各自的工艺特点。我找过家俱厂师傅与民间木匠,谈论榫的来源。木匠分为两种,一种是传统意义木匠,一种是家俱厂工人。前者对木工这门技艺的认识续承了这门手艺的很多传统,是匠人,是技艺,他们谈论其祖师爷,及一些工具的传说,如:墨斗来源,曲直传说,不同形状斧头的用法,各种刨子,如:精刨、细刨、线刨、三分刨等,讲了很多有关木匠的传闻,及榫头的妙用等。如:如何在不用钉、不用栓、不用楔等情况下让榫头更坚固。家具厂木工是工人,在他们理解里,是工种或技术,并非技艺,他们用现代化机器操作,两者在思维上差别十分大,这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在《玫瑰庄园》,我写了大量花草、树木、鸟只、昆虫,也需阅读及查阅大量资料,如:哪些是留鸟,哪些是候鸟,哪些什么时候停在四川,生活习性、具体叫声;如:树木花草哪些属庄园内种植,哪些种植在庄园外山中等。老家南充是四川有名的果城与绸都,丝绸之都,那有大量蜀绣,我需了解蜀绣特征,主要针法特征等。
问:也许你的文学准备并不止于为了写作《玫瑰庄园》。比如你的散文诗《疼与痛》中对于中国古典文学的阅读与体悟,包括《七国记》的创作,你似乎试图在诗与史之间找到一个融合点?
郑小琼:第一次见海上,海上让我多读先秦的东西;后来遇到活塞徐慢等人,徐慢推荐了魏晋南北朝赋与诗。《疼与痛》的很多意象与词语来源于《诗经》、《离骚》、《庄子》等,我一些长诗受南北朝赋的影响,很喜欢赋这种文体,有太多技术值得我学习,《玫瑰庄园》受古诗影响多点。我很喜欢战国时代,那是个很有意思的时代,可以周游列国,不必担忧现在的各种帽子等。那个时代带给我太多冲动,想到了写《七国记》。古代人胸怀天下,现代人活得太拘束,那时的人不拘于一国一城一地,看透了事物本质;现在太拘于这些,稍不留意,便戴上各种帽子。
郑小琼喜欢杜甫、陶渊明、鲍照、庾信等人的作品,但她更愿成为她自己。她用一句诗歌来表达自己的理想:“人世微苦,像一枚月亮投入夜空/天空那么大,黑暗那么无边,它那么微小/却是唯一。”这是《玫瑰庄园》中一首叫《我》的诗的开始句子。
问:你目前是怎样的生活状态?你对这一状态满意吗?
郑小琼:上班时上班,闲时到工业区或乡村交流,那些地方是有意思的地方,如多几天假期,会去邻近省份。夜间读书写诗,将白天遇到的事记录下来。《作品》杂志上班相对宽松,在处理好本职工作的同时有灵活创作空间。杂志社有个好传统,编辑很多是作家与诗人,如:社长杨克是诗人,魏微、盛可以、王十月、黄金明等都做过杂志编辑。我在流水线呆过数年,面对高强度工作能适应,能尽快调整。热爱现在的工作,有足够自由时间深入工业区及外省进行田野考察,不然《女工记》会是另外样子。
问:《作品》编辑工作对你来说有难度或挑战吗?
郑小琼:做了差不多六、七年编辑,已适应了。这几年,编发了大量长诗;去年杂志改版,开设了民间诗刊档案栏目,很有意思的栏目。我们国家,有大量民间诗刊,有的坚持了二、三十年,诗人自己掏钱编辑印刷,除了投入没有任何产出,花掉大量人力、财力与精力,印刷一本又一本精神的诗歌民刊,为了更好传播诗歌。这样的民间诗刊存在于诗歌界,小说界与散文界几乎不见。中国有几百上千份这样的民间诗刊,许多诗人的成长与民间诗刊有千丝万缕联系,我自己受益于民间诗刊。《作品》杂志每期花十来个版面展示一本民间诗刊的历史、发展、主张等,这是很值得我们去做的事情。看到一本本民间诗刊,我不再怀疑“诗歌有没有人阅读”这样的问题,一本本民间诗刊见证了中国数量庞大的诗歌写作群体。
问:你评判好诗歌的标准是什么?作为编辑,你会为自然来稿或名家来稿提出建议和意见吗?
郑小琼:好诗歌是一种感受,诗歌没有一、二、三、四条固定标准,当你说出诗歌的标准,这种固定标准对诗歌是无效的。编《作品》杂志多年,很荣幸发表一系列诗人的长诗,如:周伦佑、陈先发、肖开愚、孙文波、伊沙、曾德旷等,也刊发了李成恩、胡桑、小雅等年轻代诗人长诗,还有些我认为很优秀却少被人提及的诗人,如:徐芜城、二十月、王炜等。对有价值的年轻作者的稿子会建议其修改,有个叫重木的90后作者,他一个小说,我们沟通了好几个月,不断修改,才发表出来。稿件很多是自然来稿,我也是通过自然投稿走出来的,很重视每一篇自由来稿。邮箱经常会满,邮件我几乎都会读,觉得有价值的会提出修改与建议,但会尊重作者,喜欢不同意见的交流,这样的沟通很重要。
问:作为广东人大代表,你觉得这一身份和创作之间有何关联,或者对自己的创作有何影响?
郑小琼:偶然的机会做了广东人大代表,做上这个代表,会尽力想去做一些事情,比如就一些工友的劳资纠纷跟相关主管部门沟通,解决这样的纠纷,代表的身份让我去做这些事情时沟通起来更便利些。我是个尖锐的人,也是个有鲜明立场的人,如:在两会上,时有我跟另一阶层的代表激烈“舌战”的新闻,我是农民工,我必须为这个阶层说话。当代表开拓了自己视野,如:当去工业区与工友交流、调研,会不断感受这个阶层存在的问题,在《女工记》手记部分,我大量地写了这些感受。
问:你的家乡是否以你为荣?你对于家乡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郑小琼:创作是件极为个人的事情,与家乡联系不多,对所谓荣誉我都有惶恐感。很小时,自己得了奖励与奖状等,都不好意思拿给父母看。不知为何,看到同学把奖状贴在墙上,会觉得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会假设自己不会这样做,甚至会害怕别人知道这些。我对故乡充满情感,写了不少关于故乡的诗歌。如:短诗《在龙门》、系列长诗七首《黄斛村纪实》、长诗《返乡之歌》等。每次回乡,都会写些关于故乡的诗歌。家乡这些年变化太大了,无论是人或者物,还是人与人的情感,人情,对社会的看法……都处于巨大变革中,有太多东西值得去写。比如《黄斛村纪实》这个系列的诗歌,我还会继续写,我希望我的将一些主题诗歌时间拉得更长一些,让它呈现社会的变化更多一些,我是一个做事不太着急的人,慢并且坚持下去,这是我的习惯,我会对同一事物花很长时间观察,比如《女工记》里一些人物,我跟了差不多十来年,还在跟,她们刚来这边,从一个学生刚出社会到现在结婚、生子等。时代太迅速了,我宁愿自己缓慢下来,安静下来。
问:你认为生活的安逸与平稳,对创作会是怎样的影响?与早期的创作心态相比,你现在是怎样的心态?是否少了激奋和尖锐?
郑小琼:生活的改变让我最为担心的是立场的改变。有太多类似经历的人因生活改变导致立场改变。我会尽力坚持以前的固有立场,这种立场也许会造成我作品在审美与价值观的偏颇,我愿接受这种偏颇。我不会如很多从打工群体走出来的诗人与作家那样,刻意摆脱曾是打工者或底层人的烙印。我花大量的业余时间去工业区交流,在作品中保持着这种立场。最近出版的短诗集《纯种植物》,其尖锐是不言而喻的。这几年在创作关于城市的诗歌,已写了大约八十来首,与一些朋友交流,他们提到作品的尖锐,可能发表不了,但会继续创作。
问:诗歌是需要激情的,很多诗人写到一定程度,在诗歌创作上便停步不前。你会有此隐忧吗?如果有,如何面对?
郑小琼:我是个做事缓慢的人,最近完成的诗集《玫瑰庄园》,2002年开始创作,到今年完成,用了十三年时间。我有太多未完成的计划,没觉得写作目标的丧失。《七国记》2005年开始写,到现在也没完成;一本写乡村的诗集,三年了,才写三十来首。太多目标与计划需静下心来完成,不能懈怠,唯有努力朝目标出发。我需面对的是创作的诗集,努力让它呈现想表达的。我希望自己是个努力的写作者,努力通过创作来表达,很多事情,需要尽力去做,结果不重要,有没有尽力才最重要。如:写完《女工记》,我计划花几年时间写另外一部打工题材的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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