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业余作者少走一些弯路
——2012年长安文学夏季论坛作品述评
陈启文
2012年7月22日,大暑。阴差阳错,我们选在这一天主办长安文学夏季论坛,绝对不是故意的,有些偶然,碰上了。这是一年中气温最高的日子,也是农作物生长最快。看来,我们忍受酷暑来参加这次文学论坛还是值得的。
从去年开坛至今,这已是我们长安文学的第五次论坛。深感时间流逝之快,也深感长安文学进步之快。本次论坛共收到了二十多位作者的四十多篇(组)作品。小说方面,阅读了两个长篇、两个中篇、短篇小说二十多篇,散文二十多篇(组)。还有彭星红的诗《我住在学校》。阅读量又是七八十万字。这次论坛一个最明显的特点就是新面孔多,比每一届论坛都多,而且大多出手不凡。文学活力需要不断注入新鲜血液。长安的文学活力,也是通过不断冒出来的新作者、新作品体现出来。说实话,如果老是几个老面孔在这里老生常谈,久而久之我们这个论坛也就没有太多的新鲜感了。一个有文学活力的地方,也表明这个地方本身就有活力,这样才能激发出创造的活力。本届论坛最令人欣喜的是吴向东、宗苗、曾文燕、陶莉等新作者的出现,他们的作品都在发表水准线之上,这让长安文坛上一下增加了四个达到达到发表水准的作者,而且来势相当好。我预期,他们不但是长安文学创作的新生力量,而且将进入长安文学的主力阵容。当然,这还有待于我们以对文学的共同忠诚并付出共同的努力。文学是一种与前世今生都有关的创造,很多东西甚至是从子宫里带来的,这是我读吴向东的小说时,一种忽如其来的一种感受,他的出现也可以说是本次论坛最炫目的一个亮点。通过作品发现有潜质的文学新人,也是我们举办长安文学论坛的使命。
这次,我们特邀了《北京文学》社长兼执行主编杨晓升先生和资深编辑张颐雯女士、大型文学期刊《清明》副主编舟扬帆先生和资深编辑赵宏兴先生莅临长安,和我们的作者面对面交流,针对具体作品和具体作者来给我们把脉问诊。他们既是优秀的编辑,也是著名作家,可以说是以双重身份来为我们解决一些文学创作的具体问题。而《北京文学》和《清明》也是当代期刊方阵里的两大实力派名刊,我期待也提前祝愿我们长安作者能在这样的大刊上登台亮相。
作为这些作品的第一读者,下面具体谈谈我对这次论坛作品的阅读感受——
关于小说:用三个月的时间写好一个短篇
这里,我先从李方美发来的一篇阅读感受说起:《小说从来就是难“点”写作》。他谈了我的中篇《向你披露一次日出》(《山花》2012年第1期头条)、陈昌平短篇《苏联宝贝》(《花城》2012年第2期)、晓苏短篇《镇长的弟弟》(《山花》2012年第1期),看得出,他是在用心阅读,琢磨,而且,他还真是琢磨出了小说的一些门道,尤其是他最后颇有自我反省意义的一段话,或许会给很多写作者带来启迪:“三个小说,或让人反思,或提出了一个问题,或两者兼有,曾经有一位编辑老师对我的一篇习作有一个二字评语——飘浮,我当时不能领会,而今看了这三个小说,似有所悟:如果一个小说提出了一个思考点,或者问题点,或者感情点,或者这点那点,那么这‘点’就如一块石头压着,小说就不飘浮了。是否?只是,要在一个小说中准确布‘点’,且做到不轻易露‘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小说从来就是难‘点’写作。”——我觉得,这是方美的一次觉悟,还真说到点子上了。
这里,我就借用一下他这个标题,来谈谈我对这次小说阅读的具体感受:
这次收到了两部长篇小说。
先说第一部:洪湖浪的《路过东莞去天堂》。这个作品在网上发表时的名字更有阅读冲击力:《流氓笔记:我的忧伤你永远不懂》。关于这个作品,洪湖浪在发给我的附信中说:“我内心十分痛苦,希望这种痛苦,只是一个美好的开端!我需要您的批评。一切尽在不言中……”其实洪湖浪大可不必如此“痛苦”,他的这部小说在网上创造了让他倍感骄傲也让我羡慕不已的点击率。洪湖浪再三诚恳地提出需要我的批评,事实上,从第一次阅读他的作品,到现在,我对他的小说一直是相当关注也相当感兴趣的,他的想法和我的建议也是一致的,那就是能否把所谓纯文学叙事和所谓通俗文学叙事(如畅销书、网络文学作品)冶于一炉,既叫好又叫座。这实际上也是当下文学创作的一个普遍性的问题,谁又不想呢。
以我的长篇小说《梦城》为例,该书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后,出版社为了加大销售量,也在新浪读书频道连载了三分之一,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新浪的编辑还加了这样一句推荐语: “物欲时代富翁父子的人伦悲剧”。我的这次网络试水虽说也有逾百万的点击率,但结果显然没有预期的好,还有读者愤怒地指摘,这根本就不是网络小说!
我想,洪湖浪的痛苦和我的痛苦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但症结是一样的。把我的小说以通俗文学的方式推销,读者不买账,把洪湖浪的小说作为纯文学作品,搞纯文学的也不买帐。这里有一个问题:纯文学作品和通俗文学作品是否有兼容的可能性?这里还是以洪湖浪为例,不能不说,在网络作家中,洪湖浪是一位有文学品位追求的,他多次谈到他的一个想法:把纯文学的一些叙事元素吸收到通俗文学里去,如语言、细节、人物塑造等。在这方面,他的这部《路过东莞去天堂》已经尝试了,而且相当成功,不少细节让我过目不忘。他的这种努力,也许可以改变目前通俗文学的粗糙,但不能从根本上改变通俗文学的本质。理由我已经在前面说得很充分了。他如果把通俗文学写成了纯文学,他的读者很可能全跑掉了。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叙述方式,从头到尾就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这甚至就像小说和故事的区别。纯文学更追求的是所谓形而上的东西,譬如说对生命的深刻体验、对存在的追问,从结构到叙事,从情调到腔调,都追求微妙而唯美的效果,这甚至不是一种追求而是下意识的。这也使得它的情节展开十分缓慢,在某个细节上反复纠结,很多人看经典文学作品尤其是外国经典文学作品根本看不下去,就是这个原因。而对读者,纯文学又态度超然,它才不管你读不读呢,它关注的是如何抵达幽深的内心,是内在精神历程的自我实现。对这样的作品你甚至是很难解读和复述的,是难以言说的,这甚至不是靠语言在写,而是靠一种“叙事密码”在创造,有一句话,是上帝握着你的手在写,里面深藏着创造的秘密,梦幻般的不可捉摸。这样的写作“必须是巧妙高明的,否则它将一钱不值”。这不是我的话,而是美国作家艾萨克·辛格的名言。这里假设一下,如果洪湖浪的《路过东莞去天堂》也这样写,他追求的第一个目标就很丧失了,作为网络作家的洪湖浪最关心的是读者,是网上的点击率,否则他就是一个失败的网络作家。几乎每次见到他,他告诉我的第一件重要事情就是他这个小说又创造了多少点击率,又有多少人评论、留言,还有更多的读者等着他的下文,都快等得发疯了,一个劲地催促他赶紧写下去。
当我把一番实话讲到这里,我相信大家都明白了,所谓纯文学最关注的是内心,这样的关注只能从内在出发,追溯灵魂的来路与归途,倾听灵魂的声音,而读者只是局外人,对于纯文学写作者,至少在写作的过程中,读者是完全不存在的,甚至连他自己也是不存在的,他此时只是灵魂在现实世界的一个投影。这也就是所谓的灵魂叙事;而通俗文学作品从一开始就是从吸引读者的眼球出发,没有了读者又怎么能“通俗”呢?为了把读者吸引过来,他们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制造一个又一个的悬念,埋下一个有一个的伏笔,写出一个又一个大起大落的情节,去抓住读者,去迎合读者,而一些最容易为读者关注的故事,如盗墓,如官场,如命案,如穿越,如神话,如情色,如此等等,都是通俗文学最热衷的题材。这里声明一下,我绝对不贬低通俗文学,应该感谢他们,在当下的图书市场,就是它们满足了百分之九十以上普通读者的阅读需求,而这是纯文学做不到的,至少是暂时做不到的。
记得有一次,我和洪湖浪(当时还有陶青林和木兰在场)又在一起谈他的这个小说。我一直在劝洪湖浪向纯文学转型,我觉得他完全可以转型为一个很不错的纯文学作家。我很执著,洪湖浪比我更执著,木兰看出来了,她开始劝我了,不要再逼着洪湖浪转什么型了,洪湖浪是转不了的,他不想转。现在我已接受了这个事实,长安可以少一个纯文学写作者,但不能缺少一个像洪湖浪这样已经颇有人气的网络作家,他的方向是对的,并且很可能成为一个既叫好又叫座的网络作家。
以上,也是我读洪湖浪的《路过东莞去天堂》时的一些感想,不一定对,算是一个话题,供洪湖浪参考。
除了洪湖浪的这部长篇,还有一部未完成的长篇,“一部来自南国校园的长篇纪实儿童小说”——《远去的童年》,作者覃祚华,是长安金沙小学一名语文老师。从作者所附的短信中得知,他也曾是长安文学协会会员,这几年没有参加镇上的文学活动,“这段时间因为感触较深,工作之余写了一些文字,只是一种尝试,是自己与学生心灵的历程。”我收到这个十多万字的长篇纪实儿童小说时,全书还没有完全脱稿。刚刚看邮件,作者又发来了改定稿,但我现在已经来不及看了,以后再看吧。这里先发给大家在论坛上交流。
再说这次收到的中短篇小说。
这次提交论坛的中篇小说不多,一部是陶青林的《蛇相缚》,这个作品上次论坛的研讨作品,《十月》的编辑是看上了的,但《十月》积稿如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出来。陶青林便主动撤稿,又做了一次修改,放入这次的论坛。——以后大家也可以这样做。凡是编辑留用的作品迟迟没有发出来,或是还没有被刊物看上的,修改之后,都可以再次提交下一届论坛。一般而言,凡是遴选出来提交论坛研讨的作品,基本上都是达到了发表水准或是在修改提升后可以达到发表水准的作品。对这样有基础的作品不能埋没,而我们尤其应该鼓励作者在研讨后对作品进行修改,这实际上也是我们举办长安文学论坛的初衷,让每个作者、作品都能通过研讨集思广益,从而得到切实的提高。
还有一个中篇是叶楼子的《疼痛》,他是以短篇提交的,但从结构和字数看都应该是一个小中篇:我也就把它纳入中篇。从我第一次阅读他的作品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叙事功力和文学感觉都很好的作者,但我还没有看到他提交很满意的作品。这个小说在我读到的他的小说中应该是最好的一个。对这个小说我有一些很具体的建议:前面一段楔子就不要了,就从第一节“挣扎着,终于醒来”开始。我觉得,叶楼子的叙事语言这样好,想象力又很丰富,应该从扎实的现实生活出发,不要再“陷入一系列稀奇古怪的场景和纷争”或“梦靥”什么中去了,其实这篇小说就是一个从“父亲病重”所引发出来的一系列非常现实的事情,离异的父亲也好,自己把自己的嫁了的姐姐也好,母亲也好,都写得很有性情,也很有命运感,就是这个“我”,不时发点小神经,来点儿意识流、梦靥、“你是谁”之类,这些故作深刻的东西一插进来,叙事就变得滑稽了,不是我不喜欢意识流、荒诞或现代派后现代派之类,你这个不是!只是多余的东西。我在该删掉的地方用红色字体标出了,如果把我用扫红了的部分删掉,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小说。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删与不删,我没有这个权力。另,建议作者再把小说标题琢磨琢磨,现在这个标题太滥了。
另,刚刚又收到马云洪的一个中篇《夜是怎样黑下来的》,但我已经来不及看了,只能转入下届论坛或另作处理了。
短篇小说是我这次评点的重点。从这次收到的作品看,最多的作品是短篇小说,最大的亮点是短篇小说,不但数量多,而且质量好,有很多佳作。这次冒出了不少新作者,几乎都是从短篇小说中冒出来的,吴向东、宗苗、曾文燕、陶莉都是第一次向论坛提交作品的新面孔,也都是在发表水准之上的作者。我把发表作为一种水准,也可以说是对文学作品评估的一个基准线吧,不一定准确,但舍此又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标准。但我也必须申明,发表并非我们的唯一目的,给长安作者搭建一个文学平台,才是我们的目的。
这次短篇中我觉得最有实力的是严泽的《手铐》。在今年的春季论坛上,严泽的《青虫》就让我们看到他在短篇小说写作上的功力,这篇小说即将在《文学界》发表。而这次读了严泽的短篇新作《手铐》,他对素材的开掘能力更让我由衷地佩服。这不仅是他在生活积淀的丰富,更重要的是他能在庸常的事物中发现新意。故事的第一推动力是一个念头:“四猛很想拥有一副那样的手铐”。这是一个奇异的追求,一个篇幅极其有限的短篇,由此而获得了极大的开掘空间,感觉生活一下被打开了,充满了悬念,也让人充满了期待。没过多久,四猛就拥有了一副不锈钢的手铐,这手铐很快就显示除了威力,他第一个铐住的竟然是他爹,这副手铐也第一次显示出来的力量,而且是一种改变命运的力量,他爹答应他不再上学读书了,还安排他进了比“读书强十倍”的计生专业队。接着他又铐来了一个叫银慧的女伢,这也让他差点儿铐来了一个媳妇。但这女伢没有成为他的媳妇,却去南方打动了。四猛也一直想去南方打工,却一直未能成行,仿佛被一副无形的手铐铐住了。最出色的故事还是他用这一副手铐铐住了和银慧她娘偷情的小弹花匠,结果闹出了人命。不过这一桩人命案被严泽处理成了一个直到最后才揭开的谜底。当命运的真相最终被揭开,四猛出现了精神问题,而人生的目标则更加清晰,——去南方。父亲把他送到车站,在对远去的儿子一番叮嘱后,把一个纸包放到四猛的手上,“伢啊,这包里的东西你到深圳再打开,看一看就会醒事的。”但四猛在车上就急不可耐地打开了那个纸包,里面竟是那丢失的半副手铐。这个故事大有深意,这不是一般的手铐,这是一副命运的手铐。其实没有必要把一部小说解读得像一个寓言,这其中还有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那个叫四猛的乡下少年,他想拥有的真是一副手铐吗?
吴向东的短篇《不敢接的电话》是邹萍老师推荐来的一个作品。第一次读吴向东的作品,对这样的新面孔我总是充满了期待,期待在阅读中有惊喜的发现。这篇小说是我在夜深人静时读的,阅读的感觉很宁静,而这其实是一个充满了骚动的题材。这个小说的角度很刁,以一个“妓女”的自述展开,写的也是卖淫、嫖娼之类滥俗的生活,但作者写得不俗,甚至很干净,我所说的干净是心灵上的,这里有生命中最本能的焦渴,也有来自社会最底层、来自风尘的温情和泪水,就像那个风尘女子的心声:“我和他的关系也就是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中一种相互拥抱取暖的关系。”作者并没有刻意地去叙写一个风尘女子在堕落中的自我救赎,然而这样的救赎在无形中已经完成。应该说,这是本次论坛最惊喜的发现,但用惊喜来描述我的阅读感觉过于残忍。这个叫吴向东的作者是一个相当有功力的作者,这个作品也写得相当有功力,他撕裂了这个时代的部分真相,却又写得丝毫不动声色。
曾文燕也是第一次提交作品,一组散文,一个短篇。先看了《与泪水无关》等三题,可算是“意林”里的生活小品,短小,灵动,也有一些智性。又看了《追逐爱情的男女》:林娜,一个下半身瘫痪的中年女人,只能以病态的方式表达愤怒和痛苦,事实上她是在垂死挣扎,也是以挣扎的方式在同命运抗争,当然,这种抗争是病态的,甚至是变态的;梁恩,林娜的丈夫,也是林娜仇恨和发泄的对象。跟林娜结婚十六年了,他也“总在搏斗,白天对付枯燥无聊的工作,夜晚对付欲念,每时每刻都要对付空虚”,命运最终让他变成了一个赌徒,赌博成了他最大的安慰,甚至是全部的精神寄托。接下来的故事就在这一对夫妻中演绎,梁恩走了,林娜在极度的空虚中“决定投向自杀的深渊”,在吞食大量安眠药之际,她回忆起他们曾经的爱情和幸福生活。她的自杀差不多就要成功了,但女儿的求救电话,不但救了她的命,也让丈夫回到了她身边。“他无法面对林娜,无法对视她的眼睛,仿佛那里面无尽的痛苦会把他窒息。他们再也无法正常相处,尽管他们都是受害者,但他们居然无法互相安慰。”写到这里,又一个人物终于出现了,也必将出现,否则后面的故事就无法写下去了。这个叫池非的女子“给梁恩死寂的生活带来希望”,一个孤独的男人和一个害怕孤独的女人最终在酒精的作用下走到了一起,至此,一个故事才真的发生了。结尾,当梁恩这个为了追逐爱情的男人宣布离开这个家时,池非的男朋友阿森找上门来了,而为了阻止阿森对池非说出自己生活的真相,梁恩开着出租车猛追上去,又有一件事发生了,但这一次不是故事,而是事故,阿森死于他的轮下。——我几乎把这篇小说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应该说,作者有很好的叙事能力,尤其是叙事角度的转换,尽管转换得很快,但回旋自如,这就是功力。小说语言也不错,但那种“意林”式的小哲理,也时常会在某个节点上插进来,这就是纯粹的多嘴了,没有必要,建议将这些小感叹小哲理全部删掉。整个故事,尽管有些老套,但讲出了新意,尤其是前半部分,写出了命运感和疼痛感,后半部分感觉是在“编”了。小说就是这样,一开始编就露馅了,显得浅了。但从总体上看,这是一个达到了发表水准的作品。当然,如果作者愿意下一番功夫,这个作品还可以改得更好。标题似乎也可以改一下,这个标题一般化了。
宗苗也是新面孔。他提交了一个短篇:《长安散》和一个小小说《我不配》。先说《长安散》,写了一个内衣店的故事,又不止是一个内衣店的故事,对这个短篇你甚至无法复述,他写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种状态。他的叙事不是在结构框架内的叙事,而是在意念推动下的叙事,这是需要一定的功力和境界的,当然也是需要天赋的,画面不断切换,跳跃性很强,敢于留叙事空白,但你在阅读中又不会有断裂之感,他的叙事能接上气,你的阅读也能接上气。作品很有现场感,还很有现代感。《我不配》也是一篇精短的佳作,也是一个靠意念推动的作品,你也只能通过意念去阅读。当然,如何把一个作品写得更加坚实,宗庙还要下苦功夫。
陶莉的短篇《蒙眼》从外婆喝农药自杀身亡写起,所有前世今生的事情也围绕这个核心事件展开,以一个中心事件来结构一个短篇是小说写作常用的叙事方式之一,整个叙事也因此而显得很集中、很紧凑,很有内在的张力。应该说作者在短篇小说写作上是颇见功力。作者不但以传插或闪回的方式写了外婆苦命的一辈子,也围绕外婆的死亡、丧事写活了几个人物,也写出了乡村生活的某种现实,而且写得相当节制和内敛。这是一个在发表水准线之上的作品,我也期待陶莉能写出更好的小说,
李方美的短篇《压在腿上的石头》,这个标题很抓人,一下把我吸引住了,可见标题很重要。读下去,方美的叙事语言很有穿透力,在不断变换叙事角度时游刃有余。应该说,这是我所读到的方美写得最好的一个作品,但我感觉,结尾处理得不太理想,它没有把整个作品提升起来的力量,也压不住,还有点刻意为之的味道。
王张军提交了两个作品:一个短篇《给梦穿件衣裳》,一篇散文《陷落的故乡》。先说这个短篇,写农民工子女求学的辛酸。作品开头设计的那个意象非常好:“图图生下来身上有一黑色的胎记,那个胎记就像一张国家地图,而地图的下方,也就是他们家乡所属的区域中有一个白点。黑白分明,父亲抱着儿子说:这标记生得奇怪,他走到哪丢不了啦!”这个胎记其实就是农民工子女的身份胎记,太绝了。作者的叙事功底也好,尤其是文字。但接下来的故事就一般化了。建议作者,别把这篇小说别浪费了,可以好好琢磨琢磨,把这个意象保留下来,就从这个意象挖下去,挖出命运感来。请大家都给他出出主意,献计献策。《陷落的故乡》是一篇很朴实也很扎实的散文,“陷落的故乡”——这个主题就不用多说了,关键你怎么去写,而像王张军这样能把一种对乡土的坚守写到如此令人震撼的程度,不是靠虚张声势,而靠的是扎扎实实的细节所体现出来的一种平实的力量。这是一位有力量感的作者,而当这种力量能以平实的方式表现出来,就是内功了。尽管这次没有推荐他的作品,但我对这位作者充满了期待,他肯定还能写出更好的作品。
对莫华杰的作品我总是充满了期待的。但这次他提交的短篇《我哪都没去》显然让我失望了。小说上半部分延续了他的叙事风格,写得从容、淡定,不疾不徐,很有味道。小说标题也很好,这个标题实际上可以确定一个小说的走向,精神走向。可惜,从第三部分阿雪出现开始,小说中的张小聪就开始走火入魔了,莫华杰自己也走火入魔了。看得出,小莫有点沉不住气了,这很危险。必须沉住气,先不要想着怎么写出新作,把几个半成品先写好。这个小说也是一个半成品,还有我上次指点过的那个小说也是一个半成品,都可以改好,并且可以改成佳作。
薛斐的《悟》是一个不太容易归类的作品,他自己也没有标明体裁。不过读完之后,我很干脆地把这个作品划入了短篇小说,因为它从头到尾都是虚构的,而且,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梦呓般的述说、倾诉,当然,还有恍然在梦境中发生的一些对话或遭遇。应该说,这个作品显示的作者一定的文学功力,但这与我在前面推荐的宗苗又是不一样,宗庙呈现的那种状态,虽是靠意念在推动,但那种意念是下意识的,或者说是在潜意识里发生的,而薛斐却有着相当清醒的意识,这让他梦呓般的叙事更多的是一种姿态或一种腔调,是比较外在的,而宗苗的叙事。另外,薛斐还发来一个写豫西乡村生活的短篇《豫西三月天》,作者也没有标明体裁,关于这一点我早就提醒过作者,你到底是写小说还是写散文,一定要表明,小说是虚构文本,散文是非虚构文本,我怎么知道你是虚构还是非虚构的?以后不标明体裁的作品我一律不看。看了薛斐这个作品,无论是作为小说还是散文都很一般。薛斐的创作积极性很高,文学感觉和写作基础也很好,但进步不明显,我感觉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他不是没有找到好的叙事方式,而是没有找到自己。——这是他的“难”点。
刘文辉这次提交了五篇作品,两个短篇:《猜拳秘诀》和《南国情怀》,两个小小说:《阿根》和《假钞》,还有一篇一万多字的长散文《迷离:1992》。我读他一个人的作品就用了三个晚上。希望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们的论坛又不是最后的晚餐,有的是机会。从我第一次读文辉的作品,到现在,感觉这个作者创作积极性很高,创作精力旺盛,但进步不大,譬如说他这次的几个小说,比他第一次提交的作品《泥鳅》不但没有进步,还有退步,我一边看一边愤怒,恨不得揍他一顿。这四个小说,除了小小说《阿根》还有点改头,是一篇可以继续挖掘的东西,其它的都在水准线以下,也在他本人的水准线以下。说到这里,我要说实话了,文辉如果想在文学路上走下去,我觉得他在两三年内应该少写,多读,多看看、多琢磨人家是怎么写小说的,尤其是要看一些当下比较活跃的作家的短篇佳作。他的散文《迷离:1992》我原本是不打算看了的,结果他又弄了个叫“风雨”的笔名,我还以为又冒出了个新面孔,赶紧看,这一看,看得出作者下了功夫,用了心,写得挺扎实。对散文作品,我就不详细点评了,只谈感觉,如果以刘文辉自己跟自己比,这个作品也是我读到的他写得最好的一个了,或许他可以朝散文方面发展。但这篇散文的叙事太拖沓,我看可以压缩到五千字左右。
刘俊合提交了散文《故乡记忆十题》、短篇小说《邹叔婆喊惊》,都是乡土味道浓厚的作品。散文写了斗笠、蓑衣、黑白电视等十种乡村物事,关于这类题材的作品我多次讲过我的观点,如果不是写得特别出色,特别有味道,特别有新意,恐怕很难被编辑看上。真正能把这些东西写透的,恐怕只有汪曾祺、孙犁这些老前辈了。对于我们这些水平一般的作者,恐怕还是要在生活中发现新东西,尤其是没有人写过的东西,一个水平一般的作者,如能在题材上占有优势,就不一般了。这也是一种发现。他的短篇《邹叔婆喊惊》其实就是一个好题材,有新意,是一直乡村发现,作者不但写出了“喊惊”这一古老的民俗,还把邹叔婆这个人物形象写活了。但作者总是大量插入自己的感慨,这就实在显得多余了,而且把一种原生态的的乡村氛围给硬生生地破坏了。
赵长明发来了一个小小说《镇长升迁记》,写的是一个叫刘文的没文化的建筑商,暴发户,买来了一个副镇长,又有了一些戏剧性的经历,于是乎,刘文升官了。为什么会升官,因为刘文是个贪官,也是个好官。贪官有两种,一种是,只要你送来的钱,不管事情有没有办成,那钱自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一来是没有个字据不能去要,二来是怕,官字两个口,你再有理也说不清。所以这种官是令人深恶痛疾。另一种像刘文这种贪官,有道义,不食言,没办成事,也不收钱。作者把一个故事讲到这里,感觉还是一个小故事,不像小说。不过小小说大多就是这路数,我觉得这个小小说比许多报刊上发表的作品水平高。
读了这么多中短篇小说,也读了那么多不尽如人意的作品,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建议:很多作者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写出了那么多作品,但每次发来后都令人失望,他自己失望,我也失望。一个作者,与其花那么多精力去写几个甚或十几个平庸的作品,不如集中经历来琢磨打造一个作品,这也便于在论坛来集中研讨。我们论坛每个季度举办一次,如果我们能用三个月的时间来写好一个短篇,比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写出那么多平庸的作品是不是更好一些呢?
关于散文及其它
这次论坛收到了二十多篇(组)散文,若按单篇计算超过四十篇,我也是一直提倡我们长安作者多写散文的。这些散文作品,有的因为同一作者也提交了小说,我在前面已经一并点评了,这里就不再重复了。
这次散文最大的亮点,我觉得是张礼军的两篇散文。他一共提交了三篇散文:《梦之蓝》、《女保安》、《我们的拉长》,这三篇散文都让我看到了作者扎扎实实的进步,同他第一次提交给论坛的那些作品比,感觉就像是两个人的作品了。张礼军不算是才华型的作家,才华型作家时常有灵光闪现的发挥,但灵感也是很活跃很容易挥发的元素,很不稳定。而张礼军是靠执著的努力和他对文学的态度来推进自己的,他的每篇作品都是下了苦功夫的。惟其如此,他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是相当稳健、坚实的一步。这三篇散文只有《梦之蓝》弱了一点,但也在发表的水准线上。我最欣赏的是《女保安》,平实的叙事,笃定的文字,尤其是真切的细节,如同直接发生在眼前。如果说一个作者的叙事语言有可能重复,张礼军捕捉到的这些细节是很难重复的,它一旦被谁发现,就是谁的。《我们的拉长》原是他第一次就提交过的作品,但经过修改,现在这篇与当初那篇已不可同日而语,和《女保安》一样,也是靠扎扎实实的内容和真切的细节取胜。从这次散文的整体水平看,《女保安》和《我们的拉长》代表了本次论坛散文的最高水准。略感遗憾的是,这两篇散文还有多余芜杂的文字,如果在语言上再下一番功夫,再锤炼一下,那就更理想了。
詹文格的散文《失声》是上次论坛提交的作品,也是我很看好的一个作品,作者修改之后,又发来的修订稿,已将多余的水分大大挤干,经过重新梳理的叙述也没有先前那样芜杂凌乱了,给人感觉,这是一篇经过淬炼的力作。
徐颂翔也发来了三篇散文:《父亲和他的乌托邦农业帝国》、《故乡的路》、《陌生的二叔》,和刘俊合一样,也是乡土味道浓厚的叙事。《父亲和他的乌托邦农业帝国》和刘俊合的《故乡记忆十题》如出一辙,不过徐颂翔的这个标题很有创意,写得似乎也更有味道一些,写了杂交水稻、柑橘、奈李等九种事物,还有前言和后语,一篇相当完整的乡村农耕图。《故乡的路》顾名思义,以故乡之路的变迁写故乡之变迁,亦以此写整个乡村社会的时代变迁。《陌生的二叔》以话本体开头,写一个乡村农人的一生,写的是人,立意亦如《故乡的路》。应该说,作者的文笔和文学感觉都不错,也都是有文学品质的散文。当然,这样的作品是否会被编辑看上,就要看作者的运气了。我做文学编辑多年,收到的稿件最多的就是这类,几乎把乡村所有的事物都写到了,或许我也是个乡下人吧,我对这类作品竟然毫无感觉,一篇也没有送审过。我从来不敢轻视乡土题材的作品,我本人也写过数百万字的乡土文学作品,这里说一点我的心得,乡土不止是一种题材,更是对乡土的发现或重新发现。
衡红蕾这次提交了四篇散文:《文叔》,《留守的孩子,心口的隐痛》,《耳鸣》,《怨父情结》。衡红蕾是非常勤奋的作者,她每次不但积极参与论坛,还为论坛操心,提建议,谈感想,很让我感动。我也打心眼里想把她推出来。她的要求也不过分,希望能在《长安文学》发表作品,这其实是《长安文学》编辑的事务。从这次提交的四篇散文看,涉及面广泛,同她自己比也有明显进步,但离发表的水准还有一定距离。这样说,可能又让她失望了,但是实话。四篇中,我觉得《耳鸣》略胜一筹,以探悉自己神经性耳鸣的病来追溯自己的人生经历,往大里说,也是追溯一个时代的人生变迁,这个口子开得很好,可以一直深挖下去,但作者从这个口子里挖出来的东西又让我有些失望了,实在没有太独到的发现,当然,平实的生活如果写透了,也是会显示出平实的力量的,然而这个力量在衡红蕾的作品里明显不够,平实于是变成了平庸,有点像是流水账了。一个感觉,也算是建议吧,衡红蕾可能像刘文辉一样,写得多了,读得少了。主要问题,还是基本功的问题。我这样说她可能又要失望了,但这又是实话实说。
段玉荣的散文《心是思念的海》是一篇缅怀亡母的亲情散文,说这篇散文一般化我都感到残忍了,但天下的母亲也的确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怎么能感动了自己还能感动别人,是此类文字最难写的难点了。关于这类话题我也多次说过。其实这篇散文也有一个可以深挖下去的口子,那就是写出作为铁路职工家属的原生态生活和性格,甚至连标题都可以改成《家属》,这个“家属”是有独特指向的,在部队里,在很多单位,“家属”就是老婆的代名词,那种依附的味道是很浓厚的。如果能从这个口子里挖下去,或许是一篇情感更深邃的悼母文,而且有了更宽阔的境界。当然,要写出这种平实的生活特别需要功力。
苏基龙的散文《一束玫瑰花的事儿》有一些情趣,但有些轻了,他缺少的也同样是对生活的发现,尤其是比较独到的发现。
另外,还有彭星红的诗歌《我住在学校》,诗意还是有的,很明显受到了目前所谓“口语诗”的影响,但元气和境界显然还比较逊色,有些人云亦云了。
走笔至此,可以小结一下了。不能不说,我们举办的每次论坛都有实实在在的收获,都有提升,但我们显然还缺少势如破竹的突破,既未产生突破性的作者,也未产生突破性的作品。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我觉得,目前影响长安文学发展和提升的,既有文学实力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还不是文学实力,似乎还出现了某些不大健康的心态。首先,一些达到了发表水准、每年也能发表一些作品的作者,颇有“小富即安”的心态,年年如是,便缺少突破之作,甚至根本没有超越自己的愿望;此外,一些尚未达到发表水准的作者,却又对自己的创作水准有些高估,难免会对论坛有过高的期待,这样一来,实际水平和不切实际的心态产生了较大的反差,难免有情绪化的委屈,不服气,甚至怀疑我的评点是否看走了眼,或许还有偏见。诚实地说,看走眼在文学阅读上也是难免的,但对一个像我这样有着二三十年写作经验和阅读经验的人来说,至少不会那么缺少最基本的文学鉴别眼光。再说,你的作品我可能会看走眼一次,两次,三次,绝不可能每次都会看走眼,那也就不需要我来主持这个论坛了。对长安作者,无论是打过交道的还是从未打过交道的,我绝对不存任何偏见,也没有偏心,这一点你会从我每次发现了一个新作者的惊喜、每次发现一个作者写出了好作品的惊喜,也能看出来,真的,这比我自己写出了一个好作品还惊喜。对每一个作者、每一篇作品的评价,我也绝不会当面说的是一套、背后说的又是一套,这你从我的评点中也能看出来,我的实话实说、毫不留情,有时候连我自己也感到有些残忍了。
这里再次重申一下:我们举办这样一个文学论坛,绝对不是像某些人说的那样是要为长安作者发表作品拉关系、走后门,我们请来的所有刊物都是目前中国期刊方阵中相当优秀的刊物,想走后门也没门儿。如果这些刊物发关系稿、人情稿,他们也玩不下去。我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非常明确的,为提升长安文学创作的整体水平、为已知的和未知的长安作者搭建一个文学平台,我们的作者大多是打工者,有的还是流水线上的工人,他们把很少的一点业余时间倾注在文学上,这对于他们不是事业,更不是职业,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寄托。他们有着扎扎实实的底层生活体验,也有表达出来的强烈渴望。尽管通向文学的路途从来没有捷径,但我们至少我们可以在这里探讨:如何让业余作者少走一些弯路?事实上,这也正是我们论坛一直贯穿的主题,一直在做的事。当然,作为论坛举办者,我们也想尽可能少走弯路地把这些业余作者推出来,让他们走向一个更高的平台,也可以说是一种更高的精神境界吧。
2012年7月18日改定
附1:2012年长安文学夏季论坛研讨稿件(附推荐刊物)
陶青林中篇:《蛇相缚》(《北京文学》)
叶楼子中篇:《疼痛》(《清明》)
严 泽短篇:《手铐》(《北京文学》)
吴向东短篇:《不敢接的电话》(《清明》)
宗 苗短篇:《长安散》(《北京文学》)
陶 莉短篇:《蒙眼》(《清明》)
曾文燕短篇:《追逐爱情的人》(《清明》)
李方美短篇:《压在腿上的石头》(《清明》)
詹文格散文:《失声》(《北京文学》)
张礼军散文:《女保安》、《我们的拉长》(《清明》)
刘文辉散文:《迷离:1992》(《清明》)
徐颂翔散文:《父亲和他的乌托邦农业帝国》(《清明》)
附2:2012年长安文学夏季论坛交流稿件
洪湖浪长篇:《路过东莞去天堂》
覃祚华长篇:《远去的童年》
王张军散文:《陷落的故乡》
薛 斐短篇:《悟》
莫华杰小说:《我哪都没去》
刘俊合散文:《故乡记忆十题》
衡红蕾散文:《耳鸣》
段玉荣散文:《心是思念的海》
苏基龙散文:《一束玫瑰花的事儿》
赵长明小说:《镇长升迁记》
彭星红诗歌:《我住在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