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与杀手
（美国）希区柯克
秋天的晚上，州际公路的农舍前出现了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那个人悄悄走近农舍，打量着前门上的一盏小灯和窗帘后面的灯光。
屋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男人凝神倾听，听出那是收音机或电视的播音员的声音。
“……警方正在全力寻找今天下午从州立精神病医院逃出来的病人，那个病人是在杀死医院的一位职员之后逃走的。我们再次重复先前的警告，虽然病人外表显得柔弱无害，但病一发作，就会造成伤害……对此稍后我们将作更详尽的报道。另据最近消息，有目击者看到一位金发女子在一家偏僻的加油站进行抢劫，警方正在展开抓捕行动……”
直到电视插播广告时，男人才开始敲门。屋里立刻寂然无声，有人关掉了电视或收音机，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近门边。也许房间的主人正通过门上的了望孔里看着男人，男人等了一会儿，再次敲门。
“有人在家吗？”他说，“我是比恩，是麦克家新来的工人，麦克先生派我来借一些工具。”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门打开了，一位黑发、身材娇小的妇人向外窥视。
“你是默迪太太吗？”男人透过纱门问。
“你要做什么？”
“抱歉这时来打扰你，我要借一套带全部螺旋钳的工具，麦克先生说，你先生会知道是哪一套。”
默迪太太皱着眉头，撩开面颊上的一撮头发，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哦！我不知道。”
“我不介意你心存疑虑，因为你以前从未见过我。我是今天才上工的，不过，假如你请默迪先生和我谈谈的话，他会明白是哪一套工具。”
“我先生——他现在不在家。”默迪太太说。
比恩搓搓下巴，“哦，也许我应该等他回来，麦克先生明天一大早就要用那套工具。你先生是不是很快就回家？”
“不！”默迪太太回答，笑了笑打算关门，“你最好明天早上再来，那时候他会在家。”
“太太，我离开前可不可以麻烦你给我一杯水？从麦克先生家到这儿路程不算近，我渴了。”
“当然可以，我去给你拿。”
她一转身进去，比恩立刻跟入里面，悄悄地穿过前面客厅。当她接过水，从水槽边转过身，他正好站在厨房门口。
默迪太太吓了一跳，杯里的水险些溅出来，生气地训斥道，“没有人请你进来！”
“请不要生气，太太，我不会伤害你。”比恩笑得很勉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粗壮丑陋，又不聪明，你要说尽管说，以前我已听过很多次了。”
“我没有那意思，比恩先生，真的，我无意伤害你，很对不起，我不在意你的长相。这是你的水，喝完之后，请离开。”
他一口喝干了水，却不递给她杯子。“你知道，像这样的夜晚，你不该一个人呆在家里。”
“我很好，现在，请你离开。”
“我听新闻报道，今天有一位病人从精神病院逃出来，那地方离这里不远，那类人很可怕，如果他发现你一个人单独在家的时候，你想想出他会做什么事？”
“我相信我可以照顾自己，谢谢你。现在请你离开，让我锁上所有的门，我会安排得很好。”
比恩摇摇大脑袋。“默迪太太，你根本不了解，当那种人决心做什么事，或到什么地方的时候，门窗都挡不住他们。他们可以像猴子一样进出自如，他们发作起来力大无比，可以打破、撕裂或杀害他们见到的一切东西，但他们的外表和你我没什么不同。一个病人在街上走，大部分人都不会认为他是病人。这个今天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人，可能直接走到你的门前，你可能让他进来，因为他外表看来并不凶暴，你或许认为，那只是一个汽车抛锚需要帮忙的人，或者只是想借用电话，你一点也不怀疑。然而，当他看到家中只有你一人时，他可能会翻脸，你可能会遇害，他们是难以常理揣测的。”
默迪太太的眼睛盯着他，脸上惨无人色，半天之后，她说：“你对——对精神病院里的那些人，似乎知道得很多。”
“我在那儿呆了两年。”
她大吃了一惊，退后两步，人撞上水槽，惊恐得叫出声来。
比恩很快说：“不是病人，太太，我是园丁，他们叫作管理员。大约三年前我辞去了那里的工作。”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你差点儿把我吓死了。”
比恩咧着大嘴笑。“因为我长相不好，你怕我是今天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人吧？告诉你，人不可以貌相，那儿好多妇女外表和你一样，甜甜的，一点儿也没有要伤害人的样子。”
“是的，”她说，“我可以想像，不过，我并不认为你有必要留在这儿等我先生，我向你保证，比恩先生，我不会让任何陌生人进入房间，放心好了。”
“事情就是那样，太太、当你单独在家时，靠近你门口的陌生人，你最好都不要和他谈话，精神病人都是出色的演员。”
“哦，好的，请你离开，你一离开，我就闩上门，关好每个窗户，比恩先生，我向你保证，任何陌生的人，我都不和他们说话。”她再次伸手要水杯，这一次他给了她。
“太太，感谢你对我的耐心，许多人，尤其是太太小姐们，不能忍受见到我。我想和她们谈话的时候，她们不是逃走就是尖叫救命。我没有什么机会和女士们谈话。我跟你来到厨房只想聊聊天。”
默迪太太微笑着说：“哦，欢迎你随时再来。”
前门突然响起急迫的敲门声，默迪太太惊恐至极，不能自控地发出一声尖叫。比恩冲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默迪太太拼命挣扎，但是比恩力气太大了，他把她推到冰箱上，让她不能动弹。敲门声再次响起来，比恩低声说：“默迪太太，我不能让你尖叫，否则来人会以为我在伤害你，麦克先生会解雇我。我是不得以的。可能有邻居来访，你平静下来我就让你去开门。”
默迪太太还在用力扭动，想要挣脱。
“别那样，默迪太太，全身放松，你那么烦躁，我不能让你去开门。你也不要担心来人不善，要是来的是陌生人，由我去对付，不让他们伤害你。”
默迪太太终于放松了下来，比恩缓缓移开手，抓住她的手臂温柔地推了她一把，两人一起走出厨房，走近前门。
透过纱门可以看到一位苗条的金发女子的身影。默迪太太惊恐地问道：“谁呀？”
“我汽车坏了，需要帮忙，我的车胎在公路上破了。”
“进来吧！”
比恩一声不响地站着，眼睛盯着那女子。她很年轻，身穿一件黑色毛衣，长裤子，军装式的风衣上污渍斑斑，显得大而不合身。
女孩微笑着说：“我的车抛锚在离这儿大约四分之一哩路的地方，信不信由你们，我不知道怎么换轮胎。”
“这是我先生，”默迪太太介绍说，“或许他可以帮你换。”
比恩愣了一下，然后明白她真是很聪明，因为这个女孩是陌生人，她要他来应付。
“那太好了，”女孩对比恩微微一笑，“你真是可爱。”
“当然，他非常可爱。”默迪太太说。
比恩的脸红起来，他能看出女孩口是心非，从来没有女人认为他可爱。他生气地说：“你们女人都一样，要男人做累活就面带微笑和男人说好听的话。可是我这样一个丑人想和你们说话，目的仅是友好地聊聊时，你们就吓跑了。小姐，你可以找别人为你换那个轮胎。”
女孩的右手从外套口袋里伸出来，手中握着一把左轮手枪。
“好的，老兄，假如你有那种感觉的话我也没办法。现在，我要用你的车，你太太也一起走。”她后退一步，用手枪示意他们向前走。
“哦！别那样！”默迪太太轻声说。
比恩突然记起新闻播音员的评论，提到有关金发女子和加油站的抢劫。现在他总算明白了，眼前的人就是那位女劫匪。
“走呀！”金发女子说，“赶快走，该死的东西。”
愤怒使得比恩的脸扭曲成一个丑陋的面具。他板着脸向前门走了几步，突然发力挥出手臂打到女子持枪的手腕上，手枪落地，滑过地板，飞到了墙角。
比恩向她冲过去，一拳击在她的下巴上。女孩在地板上倒下来，比恩直起身体，背后响起枪声，墙上的泥灰溅到他的脑袋上。
比恩愤怒地大吼一声，快速冲向拾起枪的默迪太太，在她第二次扣动扳机前把她撞得后退，把她手中的枪打掉，然后猛切她的后颈，让她昏迷过去，软绵绵地倒在地板上。
比恩脸部扭曲，大口喘气。他拿起手枪，站在房间中央打量着两个妇人，摇摇头，那个金发女子永远不会理解，提到他的外貌会令他异常光火。
看起来女劫匪会昏迷好一会儿，过一会儿打电话报警也来得及。
比恩关心的是默迪太太，一见到她，他就知道她是个容易惊慌失措的柔弱女人。自己留下来是件好事，否则因为对那金发女子的同情，她可能被劫持或杀害。现在，他必须照料她，把她放到卧室床上，用冷毛巾敷醒她。
比恩小心地抱起默迪太太，抱着她走进过道推开第一扇门，是浴室。那么隔壁房间该是卧室了，那里黑漆漆的，比恩摸索着开了灯，走进去。
他倒吸了口气，床上躺着一位红发女人，胸口插了一把刀，人已香消玉殒。
比恩皱皱眉，竭力想弄清眼前的事。他看见梳妆台上有一张彩色的结婚照，男人的衣服上有一朵花，穿白婚纱的新娘有一头火红的头发，和躺在床上已死亡的人是同一个人。
比恩打量着他怀中的女人。
为什么？她看来一点也不像是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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