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推荐|张静:我真实地走动,像个从未被污染的人
2017-02-27扬子江诗刊
“推荐”栏目编者按
明代李梦阳云:“真诗乃在民间。”为更加关注和培养民间诗人,《扬子江》诗刊微信公众平台和纸刊将致力于挖掘公开发表较少、但文本优秀的诗人,将他们推上前台。我刊亦鼓励读者诸君推荐被遮蔽的无名诗人的好作品,一经采用,将在所荐文本发表的同时刊出推荐者姓名和推荐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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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诗人
张静,女,笔名沧浪之水,江苏邳州人,一名医务人员。作品见于《诗选刊》《中国女诗人》《扬子晚报•诗风》《左诗》《长淮文学》等,并被中国作协•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主办的中国诗歌网诗脸谱栏目予以推介。曾获第五届极光诗歌奖入围奖。
▍皮影戏
匣子里无边的黑暗,让它的忍耐
达到了极限。
闲置已久的无用感,让它对后台的寂静
产生了莫名的抵触。
渴望一双手,救于困境
已刻不容缓。
啪嗒!锁开了,它从假寐中醒来。
来人搬动了它,打开了关节,凝固的血液
开始流动。身体的死水
不再久留。
委屈,压抑,孤独,随着直立
一件件拆除。
……这便是来了。
在锣鼓的催促中,一个身影从幕布一侧
缓缓移动。
灯光还在,他差点为这
迫不及待的生活,流出眼泪。
但理智
迅速高出心理——
剪断的喉咙,失声的事实,被掌控的时辰。
他要天衣无缝,不让观众
看出这是一场命运的安排。
掌声如雷,场面沸腾。
随着剧情的进展,他已站在舞台中央。
光束追逐,每一个疼痛的转身
都是与历史的一次告别。他深知,
大好河山,于心灵
只是一次短暂的虚构。
一名傀儡,眼前的一切
也不过一场视觉上的盛宴。
就在这时——
她来了……他悲喜交加。
草长莺飞,长亭短亭
但还是来了。
她期期艾艾,频频试泪,凝噎中
欲言又止,最终拂袖而去。
他不甘心,挣扎向前
越奋力越身不由己。
咣咣咣,咚咚咚……
呼吸越来越急促,鼓点像钉子一样
砸在身上。
愤怒的火焰织进情绪的潮水。
精彩,是一个幻觉
无力挽救内部的亏空。
“再怎么活也只是一张好看的皮。
那些看不见的绳子,那些
躲在幕后的操纵者,
权贵们骰子一样将他掷进漩涡。”
想到这
他突然失控——
某种沉睡的力突然爆发。
皮啊!快置换出久违的肉身。
他撕碎戏服
挣脱绚烂而痛苦的牢笼。
一副空嗓子,唱着
时代的疾病。
▍枫杨
不可言说。
身体的秘密一旦向外延伸,就会成全
许多小蜜蜂。
那些不断到来的絮语,在起身时
得到了缓解。
绿云占据头颅,思想的盛夏。
这与边缘处,汗水模仿潮汐
有什么因果关系。
世界在某个位置
抽枝拔节,又在某个高度
投下阴影。
有人内心寂静。
有人,无意中触摸了它——
遥远的鼓声,一路敲打
搅的人心不安。
▍阅读
流水无记忆,它将得到的,
又还给了尘世:牙齿、窠臼、腐败的落叶……
物我相挟,因持久用力而松懈。
云层舒缓,天空缺乏激情。而,
浩瀚的时空一定经历过翻云覆雨的手。
老花镜在未来某时等我,那是另外一种阅读。
而此时,一只马在制造愤怒,
它被缰绳勒紧了脖颈,骑马之人在急刹中
又杀了个回马枪。
▍有那么一刻
我坐着,看不见日常
我站着,看不见山水
那双悄悄蒙上我眼睛的手
那些我明亮时不断追加的黑暗
我多想承认卑微的姿势里
某种寂静的燃烧
月亮和心事
统治的时辰
我多想脱去人类的衣冠
做一粒楚楚动人的尘埃
▍提灯的人
仍是长袍的前襟翻掖在腰里。
仍是蜡烛交出泪水的时刻。提灯的人,
仍在深宅里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着。
仍是长夜当衣。
他有最深的黑和最黑的深。与高墙并行,
廊檐下,仍是他一声长两声短:“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仍是呷一口酒赶走一些寂寞。
流动的烛光和月光,已不分贫富。仍是三更过后,
堆积如山的孤独轻了一半。
仍是梧桐落月。他看见
小姐的闺房在后半夜又亮了起来。书里藏着年轻,
他仍是戏文里没有一句唱词的后生。
仍是他第一个卸下夜。今夜风小,
又省二分烛钱。仍是老爷指间的金镏子,
压着一颗奴才的心。
▍目击者
在向阳村的半年,发芽,热烈
葱油面泥沙俱下,解决内部寒冷
灯光分泌,夜晚的镇静剂,一些花开
我关闭,琴黑白,扶着不确定
破碎过于明亮,积久了会一次性弹掉
蚊子嗡嗡的未来,喝血的嘴
摇晃的厉害,在楼顶,风会晚一些到来
有人说到爱情,药,失眠,那个寡居男人
柏杨久了,对现实就一阵猛汁
而房东,准时差来细嫩的声音,催我
关掉一天的生活。黑暗中,思想的冰刀
滑行,切开。梦,慢慢升起
在另一些时辰,那团雾
波动,小型地震,但不疼
一名进修生,相当于悲伤的一滴
几乎不写作,对抗的颜色,如月亮
容易穿透,伸出记忆的树枝
一次撞击,与一堆铁
我不享受锈迹斑斑
弹起来是因为,语言的钉子下在身上
冲出去,又被拦住腰,不时尖锐
在年轻掀起的旋风中,贫穷似知己
一把痛苦的刷子,我天天听落叶的声音
▍傍晚的锦江广场
世纪柱戳向天空。
周围因光线趋暗
有了疲惫的意思。
不疲惫的是那些
以抛物线为表现力的飞鸟。
怀疑它们已经挣开了怀抱。
有些事物在结束时
反而更大。比如落日。
比如一个人坐着比谁都高。
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所以
什么也不用担心。内心的标志物。
被贯穿的事实。
灌木丛超越自我。解决掉
对黑暗的戒心。不断有人赶来
推到一切。
▍在苏北
谈论生死远不如
罗列一个人内部的风霜
黑暗中锻打的铁
通红的思想,疯狂的温度,一种偏执
在苏北……一切的源头
一条有了姓氏的河,其中的年龄
必须介入词语
否则闪电,只能瞬息
请允许我这样的寒冷
一张纸,一支笔,全部的命运
请允许肉体的脚手架上关于灵魂的建筑
女性的,热烈的,刚柔并济的
我的历史,小于一段星辰
我的时代,低于一粒草籽
但诗歌!这只充满激情的豹子
波动的身体里对速度的追求
它奔跑时无穷无尽的内心
我潦倒时不断生出的幻想的头发
▍上班的途中
握方向盘的手。
与握镰刀的手。
在流行音乐中相逢。
世界是球形的。
甲壳虫做直线运动。
去十公里以外撬一天的生活。
广告牌挽留天空。
在低矮了这么多年之后。
根本不是发动机的问题。
对北风缺乏表述力。
冷杉修补视觉上的缺陷。
如果必须那也是这个十年与上一个十年。
没有人强调速度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事物都有它的油门和刹车。
我也是在停稳的刹那才发现这一天刚刚开始。
▍古镇
车子驶向堤岸的时候,
一眼就看到大运河沧桑亘古的模样。
来来往往的船只,
被惯性和需要挟持着向前移动。
抽沙泵伸向天空的手是一种索求,
在雾气缭绕中,
像一笔遥遥无期的民间借贷,
鞭笞着契约之心。
那是一种什么呢?在古镇。
一名现代人称不出斤两的疾苦,
被青砖灰瓦涂抹出暗暗的屈服。
有人收获落日才发现消耗了那么多。
一种无法返青的郁闷纠缠着生命的荒草。
一种浪费后无法透支的窘迫压榨着心灵的账簿。
▍今夜我们谈谈
今夜我们谈谈!谈发达的泪腺,
谈伤口的盐,谈上弦和下弦的区别。
谈青春的那场大手术。
——你把我重新打开吧,
用速度,酒精,力。
不,你还得打开我多年的坟墓,
掀翻上面的土,撬开我的牙,抚摸我喂养的灰烬。
我们还要谈一谈沉默,它滚动的厉害,
灌满了时间的炸药,夜色一旦失控它就会引爆。
▍一辆车行驶在旁若无人的公路上
空虚压的这条路喘不过气来
自从出生,命运就不在自己的掌控中
油门说出,油箱储备语言
它有滚烫之心,又有追求速度的种子
你看到它了吗?
独自行驶在空荡的水泥路上,空空荡荡
外表光鲜,内部煎熬
你与这样的车擦肩而过吗?
雨刮器擦过泪水的脸,又被吹的一干二净
它急于行驶,证明生命是一场移动,
马达已经忍不住了
把生活的硝烟和灰烬甩在身后
这辆一边坚持一边放弃的车
它对抗,隐忍,一路沸腾
穿过小桥流水,遇过大浪淘沙
你拥有过吗?
它思想的发动机
一种掺进悲伤的燃烧,快而热烈
方向盘反复扭转的情绪
道德感没完没了的碾压……
此刻,它多想与世界脱离关系
多想,享受这孤独的高潮
是什么
将它逼行在旁若无人的路上
是什么
让苍茫天空看上去
裸露而痛苦
▍广府古城
如果时间允许如此穿越或杜撰——
我就是广府城内张员外家的六千金
母亲韩氏小心翼翼,守着家中事宜
一生咳嗽。在那个时代,她时常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取消一颗妻子的心
黄昏时分,父亲的随从、马车、灯盏,照耀郊外
也照耀妾容加身的青楼女子——
多少像她一样的人,借助风尘
濯洗老爷沧桑的胡须和身体
但古城上空的月亮彻夜照临
风雨在廊檐上敲击的声音:多少朝代
根据粮食、盐、船只在斗转星移。昨天
我拖着曳地长裙,在西街的铁铺邂逅
锻打的力,通红的铁,瞬间冰冷的事实
戏楼是我常去的地方,水袖忽长忽短
古老情绪到我这里只剩一句叹息
外界,一只蝴蝶飞来飞去,她一定不知道
后台有朵胭脂红,穿透了时光的雕塑
也不能凋零——
周公子还没让书童送来口信,在深深眷恋之后
虚掩的房门,迎来白的和寒冷一样的月光
我把二八年华摁在小姐的内部。但思念
在李清照的词里繁花一片。我终于明白
所谓姻缘,不比牙齿更准确。我的绣针
越来越锋利,越来越需要在长夜确认
“一些看不见的伤口,正接受新鲜的缝合。”
▍在冬天
我不敢说那池冰冷的水
就是一对鸳鸟理解中的爱情;
也不敢说温棚里的鲜花
就是支持人们醒来的碎梦。
那些埋葬的日子
像黄昏尽头通向坟墓的小路。
它引导我摸出年轻的心
才有的失败。
在郊区麦地,
我真实地走动
像个从未被污染的人。
这时的落日是一种失控。
我得告辞了,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生命
在苦寒将尽时放弃青春。
▍伙伴
风车转动。堤堰上捡树枝。
童年的深巷。值得推敲的人。
我和二娥
踢毽时,大娥在夭折。
没有悲伤。打猪食。露天电影
挣稻草,面红耳赤。一双旧布鞋,
几只伸向外界的头颅。
我挤进白大褂。二娥在水果摊
按摩腐烂。小城相遇繁华中
酒精刺激痛觉。星星在运人。
“姑,我的梦里只有城管。”
一路追赶中,秤杆被折断。
散落一地的葡萄
眼珠一样睁着。
▍一张白纸
毫无经历,以无知成全坦诚。
它对宁静的把握,来自自身的深陷。
它洁白,无污点,无不良癖好。
它脱离了植物对源头的追溯,
唯有对未来充满想象,
方可解除命运的孤独感。
渴望有一只拯救之手,
向它投以漩涡、风暴和激情。
是的,代替主人说出想法,
它就不是一张白纸了。
当拥有感知力后,原本的纯洁就从历史中拆除了。
它不是白纸了,爬满的文字驱赶了寂寞。
无限结局加身——
它癫狂、沉醉、刺激感官、视神经疲劳、欲水泛滥、出口处因拦截而堵塞……
▍大排档·我和梅梅
烟熏火燎。从粮食到胃肠,另一生,啤酒。
人们把地沟油揽到体内。下水道涌着污水。
餐桌围着,入夜就贫穷的人。闸北区。
烧烤箱,禽兽坦诚相见。鼓风机无中生有。
我抬头,梅梅的眼睛已经红了。
我们学医。呕吐引来野猫,那是哪一年?
乞讨者向着更乞讨的人,伸手。瓜分不均的月光。不远处,几个农民工,笑着打倒一切。
木柴噼啪,几条鱼窜进地锅……一场真正的结束。
值得庆幸:挂钩上半只羊又有了明天。一些事,启程即后半夜。
而非假寐、虚离、失真,姐妹。我们掏钱,买时间:如当年廉价毛衣,青春昂贵。
推荐人
陈广德,男,籍贯山东德州,现居江苏新沂。中国作协会员。徐州市作协顾问。国家一级作家。在《当代》《中国作家》《中国诗歌》《文艺报》等海内外报刊发表作品800多万字,获《人民文学》《诗刊》《人民日报》等180余次诗歌大赛奖和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著有诗文集10部。
推荐语
张静的视觉是多维度的,长期在医院工作的经历让她面对生活、生命和命运有着独特的见解和诠释。她习诗的时间不长,但步履坚实,进步明显,很少初学者的青涩和稚嫩,从推送的这组诗可以看出,她对文字的把控能力较为出色,也有自己的思考和叙述方式。在《提灯的人》中着重刻画的奴才形态让人印象深刻,他卑微的内心,堆积如山的孤独和寂寞,读来有沉重之感。虽说已是文明社会,生命的尊严和生存的压力从来都是存在的。在《有那么一刻》中亦有惊人之句“我多想脱去人类的衣冠/做一粒楚楚动人的尘埃”。以及《目击者》中自述的进修经历和并不轻松的学习生涯,在“一把痛苦的刷子,我天天听落叶的声音”中可见一斑。在《在苏北》中,她交代了所处的地理位置、困惑以及对诗歌那份痴迷。当然,诗歌的经营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相信做医生的她在生活的捶打中早已锻炼出坚毅的个性,并发散到诗歌中。让我们期待着她更出色的呈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