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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怒诗选(1991—2016)|关得住瞬间的玻璃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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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怒诗选(1991—2016)|关得住瞬间的玻璃塔



▼ 病人
 
见习护士摸黑进入猜想,她看见
一副四肢在爬树
空腹连着树枝
苹果出现之时它已经腐烂了一年
她开始为它刮骨
是呵,它还小
它还是个未经消毒的童身
 
苹果反复出现,寻找它的喻体
她开口呼唤它
她戴上它的牙齿呼唤它
 
它躲着。它内向,几乎到了失明的程度
树叶是多余的
苹果正好遮住羞处
呵,甜蜜的异味
见习护士又冷又美,与哀悼的方向相反
在失败的浓度里她起身离去


 
▼ 苦海
 
我一生都在
反对一个水泡
 
独裁者,阉人
音乐家,良医
情侣,鲜花贩子
 
我一生都在反对
水泡冒出水面
 
 
▼ 抑郁
 
在静物里慢慢弯曲
在静物里
慢慢弯曲
 
静物里
 
慢慢,弯曲:汤汁里的火苗
隆冬的猫爪
一张弓在身体里
喀嚓一声折断
 
 
▼ 两种生活
 
居住过的房子被概念化,一张脸
挂在骨头上
书中有两具僵尸
 
精神的铁丝的世界。居住过的人
生死不明,留下的光线被人格化
 
一分一秒。一点一滴
巨大的球茎吊在恐惧中
 
那光线中的,缓慢的事件,那变化的
1,2,3,4
随机性是7,4,5;规律性是1,1
 
永远1。两种生活间的鸟粪
二月的一天,他看见博尔赫斯的花园
 
 
▼ 剧情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我写诗,拔草,焚尸
数星星,化装,流泪
 
 
▼ 描述
 
他是一个奇数
 
房间里瞎闯的
无头的灯光
一根湿火柴
 
昏沉的人力车。一堆
不孕夫妇拆散的零件
 
 
▼ 童年旧事
 
先是轻音乐。一个人唱。蹑手蹑脚
流水声,“唉”的声音
半张的嘴唇。一只穿着睡衣的猫
走来走去。接着喇叭里
 
流出丝绸,播音员的口水,黑色和紫色
冷色和脸色。磁石里
埋着耳朵,衣服下埋着骨头
我已瘦成这样
我不敢睁眼:滑石粉和过去的日子
 
一根棍子的漂浮感。父亲将我
反锁在家中
父亲,请分给我一分钟
广播里说:你是一棵桃树,但不结桃子
 




▼ 三句话
 
寓言被剥夺了。
房间里长满蘑菇。
他曾经旅行过。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
语言的三个平面。
 
 
▼ 自娱的后果
 
一把椅子处于梦游状态
孩子失去脸
声音在吃无声的蛾子
我握着苹果,胆大了些
我在水中喊他的乳名
 
 
▼ 无稽的经验之谈
 
在一个人的炎症消失的地方
长出两棵桃树
一棵,一分钟结一个桃子
另一棵,需要一年
但两种抚摸
同样都被称为桃花
 
 
▼ 镜子中的谈话
 
“我从苍白之地来到苹果的故乡”
“脸色开始红润”
“仿佛从乡下一下子来到城里”
“方言太重,嗓音里烂苹果的气味”
“苹果的疑问是果核”
“你一时没了主意”
“风干了:苹果皮”
“青春期外延,白茫茫一片”
 
 
▼ 游庐山记
 
古钟破裂
我凉爽
 
 
▼ 梦游
 
阻止第五片
叶子,掠过车窗
一个胖旅客的
默默行李
平原上,一头幼鹿(阻止它!)
在力学边缘
跳跃
阻止力学,危险品,情不自禁
阻止车轮和飘落,第一片叶子
第二片,第三片
第四片
叶子,关上车窗。在我眼里
一列火车的梦游,神圣
乏味而脱离现实
 
 
▼ 碰碰车
 
孤身跑动,不能消除麻木,只能碰。
肌肉,你醒醒。
他醒了。许多名字带着它们的主人,来这里截肢。
头晕与一朵花碰,方向盘与方向碰,他与它碰。
女人的泪水是蒸馏水,这一家人全是影子。
注射,或者碰。
 
 
▼ 一天天
 
不受香气影响的体形
弄得西红柿很不安、很红
 
它那么软,不能碰
在地里,生出根,像忧郁
 
像性骚扰。不能不忘掉
昨天体形的变化和今天的绝望
 
 
▼ 壳
 
选中一个孩子,去吃那条鱼
鱼黏糊糊,增加了孤独感
 
十点钟这么长,使人忘却全身
只能用鱼
证明这个孩子
 
比较一下漫游者和鱼,痕迹和壳
享受置身物外的妙处
 
这么说吧,时间长一些,鱼短一些
梦里长一些,水里短一些
这个孩子是一个念头
 
 
▼ 一部分
 
你的一部分露出来。
荆棘丛生,跳出蝴蝶。
周围的自然界,花和鼻子,不宜
谈论的直觉主义,请别谈。
 
尤其是晴天,害怕而且
贪睡,不知羞耻。
哦,直觉主义就是
用细枝嫩叶,拍打老枝丫。
 
光身子造成的紊乱。
你借助蝴蝶,飞来飞去。
但蝴蝶没有关节
产生不了亢奋。
 
 
▼ 美而邪
 
小尼姑下山
将酒洒在山坡上
 
远处有人吹海螺
山坳里飘出
好闻的头发的气味
 
漫山遍野的手呀腿呀
果呀叶呀,仿佛刚
睡了一个囫囵好觉





▼ 十年前
 
十年前我爱用
植物打比喻
用“1-1”
说出悲伤。
 
有人将一面钟
放在我的书房里。
钟声和悲伤
混合在一起。
 
那时我常常问
在植物里,该怎么活着。
好像我在扮演中
得到了满足。
 
 
▼ 等着鳗鱼
 
周期性的沮丧
使我烦躁不安。
我望着外面,等着鳗鱼
从沙子里钻出来。
 
等着它向我问好。
想一想问好的形式
并选择一二。
它那么灵活,喜欢表现。
 
我就坐在河边。
河水和沙子。
我忽然明白:鳗鱼是瞬间的东西
非那样不可。
 
 
▼ 两个桥墩之间
 
我常常想,在感觉不到悲伤时
怎样使人视觉清新。
灰眼睛望着我,那种灰色;抛向
天空的鸽子,由下而上的撕裂感;在两个桥墩之间
目光的片断。
它飞回来,使人信以为真。
房屋被烧毁,木质结构具有的意义不复存在。
我不否认,清静无为;我苦于
生活的混乱和树木的清晰。
两个桥墩之间的流水
万事万物合乎理性,而悲伤如同儿戏。
 
 
▼ 众所周知的立方体
 
我走近那个立方体时
感到抓住了什么。
像哑巴睡了一觉,抬头望见一棵梨树。
你想想,那梨树。
 
你想想,名字与本人的关系
关于窗户的照片
以及百合花在雨中所具有的条件反射。
 
我们知道,等月亮也有等得不耐烦的时候
而立方体,睡一觉就会忘掉。
那些喜欢窃听的孩子,像一幅
竖着电线的田园画
向四周致意,直到我们意识到他们。
 
 
▼ 自然有着可以理解的方式
 
自然有着可以理解的方式。
推开窗户,可以抱怨。
房子在地面上,还有一棵树,朋友的两只沙皮犬
在水洼边争着喝水。
这些都可以理解,记录到日记里。
那些暴躁的人现在成了静静的荷叶。
 
 
▼ 河边事
 
由腿部浮肿联想到灵魂。
风筝由细长的绒线决定。
我躺着,像垂在半空的电话听筒。
他在一棵树下,仰着头,不知疲倦地
说着。而我努力支撑,保持
意识清醒,不让它
不明不白如越飘越远的风筝。
时间过得快,草长得深,一群未成年人
怀着动物的忧伤,在河边打滚。
河里的冰块被捞上来。
雷电来得突然,风向变了,避雷针仿佛
精神抖擞的痴呆儿。
他剃了短发,在河堤上奔跑。河堤上有
一排水泥电线杆。现在他成了
什么也证明不了的风筝布。他自称是
我的兄弟,有冰块的灵魂。
 
 
▼ 功课
 
四十岁学爬行,跟在
女儿后面,胖身子套在铁桶里。
来,我们做功课,一遍一遍。
重复的意义是使单调
变为单纯,使未被整理的大脑
符合语言学的要求。
爬行有益健康,血从肩部
流向指尖。我们在浪花中打滚,形同飞碟。
对付迷惘她有一套办法,这个小姑娘,
安于身体的监狱。我用第一人称称呼她
——啊我。是什么不重要,
语言不重要。她已经不是她。
但她梳了小辫子,具体可感。




▼ 菠萝
 
将爱吃菠萝的嗜好
美其名曰“夜生活之小盹”。通过
保持嘴巴的湿润来治愈我的歇斯底里。
菠萝的酸味,令人想到制服里的女性。
 
想一想——当一颗流弹
击中一只菠萝而
水淋淋的菠萝碎片漂浮在你的四周。
 
有一次,我刚爬出一家歌舞厅的窗户,就被抓了。
审讯我的是一名年轻女警察。我说我要
吸烟她说好的。我说我要
吃菠萝她说好的。
 
仿佛她只会说好的好的似的。
可当我慌张地射出一泡尿并将烟蒂
摁在椅子腿上时她轻轻附在我耳边说的一句话吓了我一跳,
她说:谢谢你的故事。
 
 
▼ 如果有人假寐
 
所有你看见的,可用于做梦。
猫的看法很主观。有时我分不清你是故意眨眼还是
自然眨眼。
 
你买来很多东西塞满冰箱,你要弄清楚
什么是你最需要的——判处注射死刑或判处
五个月不得说话。
 
理发店里一地头发,你赤脚踩在上面。
当你开始这么描述时我感到有
固体物质穿过你,像颤栗不止的石油钻机。
 
 
▼ 测一测极限
 
性爱已无必要,她正值青春期呢。
我将室温调到摄氏300°,她怀中的猫开始流汗。
调到摄氏700°,这只猫蒸发了。但我所做的一切
并不能打动她,猫是塑料猫,她有很多这样的猫。
 
 
▼ 飞碟记
 
两个人玩飞碟,一男
一女。无精打采,似在
尽义务。“到处都是
你的手。年轻人,飞呀。”
“我希望我是手套。”
“别犯傻,你还可以
自我调整,为她而活。”
有那么一刹那,飞碟
停在半空,死活不动。
任他们跳、抓。世界
怎么啦?弯曲过度了,
天这么蓝,蛮可惜的。
 
 
▼ 孔
 
今天早上,
我需要一台打孔机,
在纸上打很多很多孔。
满是孔的纸令我兴奋。
我爱那个加勒比诗人,我下载了他的头像,然后
打上孔。接着我在他的诗里打很多很多孔。
我用圆珠笔
穿过夹在诗句里的这些孔,
通过反复摩擦使孔变得光滑。
我想早上会很快过去,高压线会很快通上电。
因为身体原因,我只能从事一些象征性工作。
我不是一只好啄木鸟,
好诗人。
不知道今后干嘛。
妇女们在考虑晚上的食物。三岁孩子
在楼梯上搬动一个很大的物体。
我尝试着朝泳池方向拖动楼梯。
 
 
▼ 因何颤栗
 
凌晨小区,
许多婴儿在哭啼。
石头在石头上滑动。
每一件东西(百叶窗、树、
流星、螺旋、现在)
都在它的位置上。
我对占据一个人
这么大的空间感到愧疚。
而水晶,甘愿让出它的
内部:结构主义的欢愉。
我可以一部分一部分地死去,
以此减少痛苦同时孤单纯粹。
 
 
▼ 有所获
 
清晨我写下第一个句子,
来到户外。
我在考虑,什么是
“巨大的东西”,尤其是
那“巨大”为何物所容?
横亘于水库上的一座桥,
远处柿子树上的一树柿子,
更远处黑暗星球的大气层。
我想我应该属于
极少数无知的人,
在花丛间获得静电,
在雨中获得雨滴。
 
 
▼ 终了篇
 
水面上的视觉。
与此相反,
圆圆穹顶下的恍惚。
其中心脏的作用,眼睛的作用以及
与之关联的躯体。各自的循环。
树木的形态,并不影响我们,
它直立而树叶重叠。
许多东西透明而绿。
包括悲伤,
诗。
悲伤的成分是绿松石。
明天我的诗会粉碎我。





▼ 八月印象
 
八月间慵懒,
老年人小幅度的、
暮气沉沉的运动。
简单的臂弯运动。
眼前的、直接的
印象主义令人心碎。
而炎热是垂直的。
鸟飞起来,获得无数种形式。
它的下面,站着一个催眠师。
(展翅之鸟只是作为他的执行者。)
更多的忧郁的软体动物,
悬挂在槟榔树上,慢慢被腐蚀。
 
 
▼ 嘉树
 
老了我爱上萧瑟。
山坡上三两棵松树。
周围很多暗物质,
世界自己说出来。
(它说的,都在那儿。)
何谓“感觉”:雨后松针。
但没有人真的要求痛苦,
在金钟旁边,要求石榴花。
我身上的变化我知道。无法
诉诸他人。松针落地时的轻轻弹跳。
在我抚摸过的树木中,唯有
松树,能够帮我平复心情。
 
 
▼ 玻璃塔
 
黄昏时,满目的
斜曲线和圆柱体
飘浮在空中。
这是快下雪了。
那些忧郁的建筑,
教堂、图书馆、医院大厦,
无一物因其静而独自存留。
我站在窗边,学着观察星星,
想想它们,再想想
一些更遥远的事情。
我真该是一个瞬间,
或一座关得住瞬间的玻璃塔。
 
 
▼ 什么
 
水面上踩水的孩子,
一定看到了什么。在水底。
他扭头朝我张望。
我装作没看见。
在溪间斑驳岩石上,
我坐着,没有动一下。
没有一个我愿意光身
与之交谈之人,但此间有正在
结果的山楂树、枣树、毛栗树。
在它们的下方,
水中足移动轻柔。
清澈里寂然无声。
 
 
▼ 旅客
 
一个秋日午后,
我坐在码头上看书。
一艘轮船因故障停泊。

几个男女倚着船舷,笑着望着我。
多年前,我也坐过轮船,也那样
注视过码头上的人们。
为同时存在而相互惊奇,
按捺住不喊对方。
来之地和去之地,漂移变幻。
我从不为身在书中还是身在
现实中而为难自己,觉得哪儿不对劲。
永远都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恐惧净化我。
 
 
▼ 仿象征诗
 
在早晨写诗,
不被约束。
在黑暗的小屋,
被关了三天之后,
随意回答屋外的一声
没有含义的喊叫。
自塔尖向四周,早晨在继续展开——
失去飞之能力的孔雀,
在视觉上继续完成身体。
我在诗歌中,
像微风在透明中,
类似一种柏拉图。
 
 
▼ 比方说蓝色
 
我们总想知道
一切是怎样开始的。
她说:“我有点爱蓝色。”
于是我们便猜测
那蓝色到底是怎样的。
身体对我们的损害,
艺术对我们的损害,
告诉我们怎样躲避。
她证明了:怎样制造
一颗蓝色彗星以吸收
整个地球。每个时刻。
每个时刻及其轴。
 
 
▼ 标记
 
十二月初的某个晚上,
我为我的五十岁感到难过。
以之前发生过什么来推测
之后将发生什么。
相信某种药物,如同从前
相信过的诗——这一次才有效。
在朋友家,接受众人的
祝福,酒后呕吐两次。晃荡到
一户人家院落外的砖砌人行道上,
倚靠冰冷的尖木栅站立,
让我的脸
仰对一颗小行星。


作者简介

余怒,男,1966年12月出生,祖籍桐城,著有诗集《守夜人》、《余怒诗选集》、《余怒短诗选》、《枝叶》、《余怒吴橘诗合集》、《现象研究》、《饥饿之年》、《个人史》、《主与客》和长篇小说《恍惚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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