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斯诗8首:不是关于事物的理念而是事物本身
不是关于事物的理念而是事物本身
在冬季刚刚结束的时候,
三月里,屋外传来一声干涩的啼鸣
仿佛是一个来自他内心的声音。
他相信他听见了这个声音,
一只鸟的啼鸣,在拂晓或更早,
在三月初的风里。
太阳六点钟升起,
不再是雪地上一顶皱巴巴的羽绒帽……
它应该已经照到屋外。
这声音不是来自没边际的腹语术,
这里也不是在长眠中褪色的纸浆模型……
太阳从屋外照进来。
那一声干涩的啼鸣——它是
一个合唱团员,它的C音高过了合唱团。
它是庞大的太阳的一部分,
被簇拥在合唱团的队伍中,
甚至更广。它就像是
对现实的一个新的理解。
*
干涩的,scrawny,原意是瘦骨嶙峋。另,“scrawny”的词形与“scream”、“screak”(尖叫、刺耳)相近,诗中用意不详。
*
腹语术,ventriloquism,诗中可能指打呼噜,或者回音。
*纸浆模型,papier-mache,法文,诗中可能指幻想的空中楼阁。
*庞大的,colossal,威严、崇高、令人敬畏的那种巨大。诗中是相对“腹语术”的“没边际的”(vast)而言。
罗池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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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物象而是物本身
在冬季最早的尽头,
在三月,室外有一声清瘦的鸣叫
仿佛是内心的回音。
他确信他听到了,是
一声鸟鸣,大约在破晓时分,
在三月的晨风里。
太阳六点升起,
不再是雪景上空的破头盔,
而是俨然在室外。
它不是睡梦之废纸上
空话连篇的缥缈的口技,
不,太阳确实照亮了室外。
那清瘦的鸣叫,就是
唱诗班的领唱的先声,就是
太阳大而无外的一部分,
被一圈圈合唱队围拢,
虽然还很渺远。它宛如
一种新的对现实的探究。
(张枣
译)
现实是最高想象力的一个活动
上个星期五在上个星期五晚上耀眼的光明中
我们从康沃尔到哈特福德开夜车回家。
这不是维也纳一家玻璃作坊的夜班开炉
也不是威尼斯在静止中收集着时间和尘埃。
这难熬的旅途上有一种力的集聚,
在西去的夜明星前方的天空下
活跃着一片灿烂剔透的光华,
事物浮现然后移动然后被溶解,
要么就在远处,变化或者什么也不做。
夏日夜晚的变换是明显的:
一个银白色的抽象渐渐成型
然后又突然把自己给否决。
固体会有一种非固态的涌动。
夜的月光湖既不是水也不是空气。
罗池 译
俄国的一盘桃子
我用整个身体品尝这些桃子,
我触摸它们,闻着它们。是谁在说话?
我吸收桃子,就像安捷涅夫
吸收安鲁。我像恋人般望着桃子
像年轻的恋人望着春天的花蕾,
像黝黑的西班牙人弹着吉它。
是谁在说话?肯定是我,
那只野兽,那个俄国人,那个流放者,
教堂里的钟为我们敲响
在心中。红嫩的桃子
又圆又大,还有一层茸毛,
盈满蜜汁,桃皮柔软,
桃子盈满了我的村庄的色彩,盈满
晴朗的天气,夏天,露水,和平的色彩。
桃子所在的房间静悄悄的。
窗子敞开。阳光
洒满窗帘。甚至窗帘轻盈地飘动,
也惊扰我。我不知道
这种残忍会把一个自我
从另一个自我上摘下,像摘下这桃子。
罗池 译
生命和心灵的碎片
几乎没有什么亲密温暖的事物。
仿佛我们从未作过儿童。
我们坐在屋里,在月光中,
仿佛从未年轻过,这是真的。
我们不应醒来。梦中
一个亮红色的女人将起身,
站在紫色金辉里,梳理长发。
她会沉思地说出一行诗句。
她认为我们不太会唱歌。
另外,天空这么蓝,事物会自己
为她唱歌。她倾听着
感到她的色彩是一种冥想,
最最快乐,但仍不如从前快乐。
留在这里,诉说熟悉的事情。
罗池 译
绝对存在
心灵末端的那棵棕榈,
远过最后的思想,树立
在青铜色的布景中。
一只金色羽毛的鸟儿
在棕榈树上歌唱,没有人的意义,
没有人的感觉,一首异族的歌。
于是你明白并不是理智
使得我们快乐或者不快乐。
鸟儿歌唱。它的羽毛闪光。
棕榈屹立在空间的边缘。
风在枝叶间慢慢移动。
鸟儿的火焰般的羽毛纷纷摇落。
罗池 译
一个特例的过程
今天树叶在叫喊,当它们悬在枝头被风吹打,
然而冬的虚无开始一点点地减少。
到处还都是冰冷的阴影和积下的雪。
树叶叫喊……有一个人呆在旁边只是在听。
这是忙碌的叫喊,跟其他的人有关。
尽管有一个人说一是万物的一个部分,
哪里有矛盾,哪里就会有反抗;
而作为一个部分就是要努力去谢绝:
一个人感受到的生活就是这一切赋予的生活。
树叶叫喊。这不是神灵垂爱的叫喊,
不是牛皮哄哄的英雄们的吹嘘,也不是人类的叫喊。
这是从不凌驾它们自身的树叶的叫喊,
没有幻想曲上场,没有什么意义比
它们能做的更多只有耳朵最后的听闻,只有这事情
本身,直到最后,这叫喊跟任何人都完全无关。
罗池 译
宣言的隐喻
二十个人走过桥梁,
进入村庄。
那是二十个人走过二十座桥梁,
进入二十座村庄。
或是一个人
走过一座桥进入一个村庄。
这是一支古老的歌
它不会宣泄它自己的意思……
二十个人走过桥梁,
进入村庄。
那是
二十个人走过一座桥
进入一个村庄。
这村庄不愿显露自己
但肯定有自己的意思……
人们的靴子踏上
桥梁的边缘,
村庄的第一座白墙
自果树丛中升起。
我在想些什么?
而意思已逃离自身。
那村庄的第一座白墙……
那果树林……
(孟猛
译)
当地对象
他知道他是一个无处栖息的灵魂,
因此,按这种理解,当地对象就变得
比最宝贵的家乡对象还要宝贵:
当地对象属于一个无处栖息的世界,
没有记得下来的过去,只有现在的过去,
或者在现在的指望中指望着的现在的未来;
对象不会像理所当然的事物那样
出现在诸天或者光明的阴暗面,
在那个天球上只有少得可怜的这种对象。
对他来说很少也是有,而这些极少的东西
总是会碰上一个新奇的名字,仿佛
是他要创造它们,让它们远离死灭,
这些极少的东西,这些供人领悟的对象,这些感觉
的融合体,这些东西主动地送上门来,
因为他渴求的是不用去知道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成了那些经典和美的重要性。
这些就是沉着的他一直总是在接近的
当他走向一个高于浪漫的绝对居所。
罗池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