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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nel: 我的嘴,一块石头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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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诗人联展 | 唐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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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诗人联展 | 唐不遇



唐不遇,1980年生于广东揭西农村,客家人。2002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著有《魔鬼的美德》等6部诗集。作品收入《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等多种选本。曾获第十九届柔刚诗歌奖、首届“诗建设”诗歌奖、首届广东省诗歌奖、首届苏曼殊文学奖、第三届中国赤子诗人奖、“第一朗读者”最佳诗人奖等奖项。

 唐不遇的诗 · 代表作 

坟墓工厂
 
乡村变成了城市。
坟墓变成了工厂。
卑微的变成高傲的。
沉默的变成大喊大叫的。
我不知道在深夜仍然传来的
这些吼声,是机器
还是亡魂发出的——
那广阔墓地无数的死者
已附身于每一个
流水线作业的工人
带着被剥夺的愤怒和苦闷
生产出衣服、鞋子
此刻就穿在你身上。
 

欢乐时光
 
她最喜欢的运动是做爱和爬山。
无爱可做时,她一星期爬两次山,
有时采摘野果;无山可爬时,
她就做双份的爱。
 
男人和山,有相同的器官,
初升的朝阳和隐藏的落日都令她燃烧。
但变不出花样的晚餐让人心烦。
因此,今晚
 
我陪她到不远的矮坡散步,
坐在松树下看城市变幻的灯火。
然后我们倒在草地上:
欢乐时光有限,星星们正在野合。
 

1979年12月
 
母亲怀我的第七个月。
年轻的母亲
以这种突出的方式
终结了动荡的七十年代,
把我降生在八十年代的春天。
我像一个政治避难者
被母亲转移到
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
母亲像结着坚冰的记忆
被我转移到
一个开始变暖的时间。
然而从子宫流出的血
透过床单一直流进泥土——
在这点灯时分
我嚎啕大哭,
直到在深夜睁开眼睛,
带着地狱的经验
我能认出悲哀和愤怒的脸,
哪张脸活腻了,
哪张还没死够,想再活一次。
 

历史——致弱冠之年的你们
 
只有年轻的死者们深知
自己已不年轻,而这首诗的失败
在于每一行鞭痕都已结痂。
 
当它被署上名,并被夏天
以闷不透风的声音朗读,听众们都在远处
盯着被烟熏成腊肠的鞭子。
 
为什么它不变成蛇,顺着屋顶的绳子
溜走?它静静地吊着,只是
那根绳子上用以记事的
 
古老的结,沉默如悬挂的窗帘。
窗帘内,有人在灯火下表演吃诗,
用愤怒的嘟囔塞满嘴巴。
 
太神秘了。这首诗如果让坦克来写
也许将成为杰作,具备血和骨头的深度。
现在,只有黑夜从玻璃牙缝
 
挤出毒液,喷在他们眼里。
而墙上的钟走着,在均匀的鼾声中
它将梦见烤火鸡一只。
 

阎王的生日
 
夜深了,
疲累的人们睡着了。
小鬼们抬来了蛋糕,
上面插着十八支燃烧的蜡烛
等着他吹灭。
 
他每年都只有十八岁,
是个冲动的少年。
 

第一祈祷词
 
世界上有无数的祷词,都不如
我四岁女儿的祷词,
那么无私,善良,
她跪下,对那在烟雾缭绕中
微闭着双眼的观世音说:
菩萨,祝你身体健康。
 

毛诗三章
 
一、沁园春•雪
 
在这幅画前
不可高声谈论。
雪漂浮在高脚杯的红酒上
使艺术的嘴唇发冷。
 
而在小便池上方
挂着一小幅革命者的头像,
你醉醺醺地掏出枪
一阵扫射。
 
雪突然融化
发出枯树枝的气味。
一大群伸长脖子的观众
像瀑布轰然倒下。
 

二、城门开
 
城楼上挂着那个男人的画像,
没有下半身。
 
黄昏,他盯着另一个
男人经过:
一把挂着钥匙的锁。
 
钥匙叮当作响,比卫兵的脚步声
更清脆。
 

三、毛
 
我害怕自己的身体长满毛。
害怕像一只猴子
在毛发浓密的黑夜里吱吱叫。
我害怕梦竖起寒毛,
而醒来时发现
我的心脏布满毛孔——
从太阳的裆下钻出一根毛。
 
 
岁末三章
 
一、这些年
 
这些年,你总是在夜里醒来,
到厨房喝水,
看见沉默磨砺着刀子。
穿过客厅走到阳台,
对着天空抽烟,
为大地献上几颗星星,
为黑暗增添几缕烟。
你想,这些年,
生活暗藏的火种
就像婴儿一样好动
召唤着灰烬的老年。
然后你穿过客厅回到卧室,
梦遇见你,而牙齿遇见舌头。

 
二、流水
 
整个漫长的下午我都在岩石上
写诗,像女人的裸体一样
美丽的岩石给了我灵感。
我像鸟一样啄着青苔
或偶尔掉落的松果,
想把它们嵌进诗中。
最终,我写出了一首
美妙的三行诗——如果不算
掉进岩缝里的那一行
让我如丧失羽毛般痛苦。
当我对着一棵松树
朗诵这首诗,一股流水的声音
堵住墓碑窃听的耳朵。
它从未在任何人的记忆中
出现过,其中有几个词
展开飞翔的姿势,
就像我暮色中的眼睛。
 

三、岁末诗
 
今夜,我坐在书桌前,
仿佛置身于一条
即将干涸的河流里。
墙上,带刻度的白纸,
不停转动的笔,
宣示着时间的虚无。
而那么多久远的声音,
却像一个个石头的
气泡,慢慢浮现,
凝固在寒冷的空气里。
只有一个声音飘到了
窗外,它与我最近,
我仔细谛听:第一声钟声
如同凄厉的汽笛声
到达天空,冻僵的果实
从生锈的铁皮车厢
滚进一个深深的洞穴,
为这只在放逐之中
留着柔韧长须的老鼠
带来黑暗而光辉的祝福。

唐不遇的诗 · 近作

无题
 
月亮从背后照着我。
一头鲸鱼游向大海。
 
 
台风
 
我们结婚十周年这一天
台风“妮妲”正每小时25公里
全速袭来。我们漂泊的
这座海滨小城,已经历了
许多次强台风——十三年前的
秋天,“杜鹃”就差点
让我送命。我幸运地活下来,
八个月后,又幸运地
遇见你。那一年却台风稀少,
只有一个美丽的热带涡旋
在初夏的洋面上早早生成,
让空气剧烈上升、骤然
凝结,释放出巨大的
潜热,形成超强台风,正面登陆
我的身体。我在午夜葬身于
一片汹涌的大海,黎明时
又像一条鲨鱼一样复活
勇猛地面对咸涩的生活。
我们紧紧相拥的灵魂
构筑了一座坚实、透明、
可以移动的房子,有着逆时针
旋转的大门。我们的心脏
不停地泵着风,孕育
更多的心跳。2008年9月,
我们的女儿带着强台风“黑格比”
穿过你的身体,降临人世,
在黄昏引发百年一遇的
风暴潮,然后又像台风一样
迅速生长。现在,又一个黄昏
我和你走进先行肆虐的
狂风和暴雨,来到那个
生意依旧不好不坏的小餐馆,
面对面坐在靠窗的桌前
吃着纪念日的简朴晚餐:
夫妻肺片,口水鸡,素菜钵。
这是我们生命中第一次
互相凝视的地方。窗外
一根粗大的树枝已经被折断。
我们平静地等待着台风“妮妲”的到来,
就像等待第二个女儿的诞生。
 

夜饮三章
 
一、夜饮
 
我们再次一饮而尽。
今夜,我们喝了多少?
黎明,只剩下一杯胆汁。
离去之前,我们歪歪倒倒地起身,
在那个肮脏躁动的小酒馆旁
拉开牛仔裤的拉链:
黑暗从我们的尿道射出
在阴沟中急速翻动。
 

二、夜饮
 
在院子里喝酒,一开始
是惬意的。接下来
酒精让我们的身体变得昏黑
充满愤怒和失败,
连风也像是拷打——
在我们头上,树枝挂满了空瓶子,
像被悬吊的饥饿的囚徒
发出叮叮当当的
悦耳的屈服声。
只有较远的那只
孤零零的,保持着沉默。
 

三、夜饮
 
我们都会记住这恐惧或美好的一夜。
我们知道黑暗是灰烬的替身,
就像我们是死亡的替身。
影子在墙壁上被放大,
当你用力摔打空瓶
发出尖利、破碎的声音
玻璃喳溅到我们的舌尖上。
风,从灰霾的巢穴中
高高俯视着我们
然后集体俯冲
掀翻了我们虚无的头发。
我们带着醉意互相呼唤,
而我们的名字
已变成残存的泡沫。
但我们依然记得
那一夜,广场上停止的挂钟
指针微微颤抖。
 
 
挽歌三章
 
一、季节挽歌
 
在我的家乡,每年都有老人
被种在山上。去年
又有两个老人被种下,
又有两个季节被泥土掩埋。
 
今年夏天,轮到了我的爷爷,
他被抬到一座肥沃的果园。
那些苍老的果树在雨后
朝他摇着头,水珠扑簌簌掉落。
 
我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树,
将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我只能等待着,眼看着
一条小溪轻快地穿过果园。
 

二、隐秘的知识挽歌
 
这是一堂生物课:坟墓上长出
野花、野草、野果子。
这又是一堂政治课:
绿色的爬藤迅速编织出
 
一道秘密的铁丝网。
这狭窄、阴湿、没有窗户的洞穴
就像中学老师的辅导室:
他单独为你辅导,如一只虫子
 
嗡鸣着,而你困倦地
在幽暗的灯光下睡去,
泥土从你的身体
上升,如同隐秘的知识。
 

三、鱼头豆腐挽歌
 
杀鱼者在江边洗手,洗出
一片红烧云,顺便洗掉了
扎进虎口的刺。他的妻子
新婚不久,在石头上捣衣。
 
他看见,落日像一颗鱼卵。
她感觉,那根粗大的木棒
正让她加速成饥饿的母亲。
她把石头捣成了一块豆腐
 
像泡沫一样在火焰上飞散。
冷却的江水重新开始沸腾,
而空心的芦苇也感觉自己
正变成一根饥肠辘辘的葱。



唐不遇 · 在青岛海滨

 / 唐不遇的诗 · 评论 / 


如果仔细检索一下唐不遇的诗歌词汇表,就会发现一种熟悉的陌生感。说熟悉,是因为对于有经验的读者来说,唐不遇诗歌中出现的很多词汇,看起来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他甚至会有意无意用一些大词,比如灵魂、时代、黑暗、自由、大海、真理、黎明、天空,等等,而这些词是九十年代以降诗人写作中试图回避和摒弃的。让人颇感意外的是,这些词再次出现在唐不遇的诗歌中,却有着一种令人惊喜的陌生感。也就是说,在这些看似平淡甚至平庸的词汇中,唐不遇逐渐找到了一种现代诗的修辞可信感。

这种修辞可信感是唐不遇诗歌的一副面具。它使得唐不遇的诗歌在形式的探索上稍稍后撤,但却在诗歌精神的尖锐性上展露出一种逼人的锋芒。从视觉效果来看,唐不遇的诗歌有着整饬的,常见的外在分行形式,以至于会让人常常怀疑其诗歌形式上的创新性,但其实在外形整饬、用词谨慎的面具之下,隐藏着诗人更大的诗学抱负和野心。这种诗歌外在形式有着很强的装饰性甚至某种欺骗性,读者的阅读期待往往不经意间被打破,碰触到诗人隐藏在诗歌中的时代的尖刺和灵魂的挣扎。在《真相》《历史博物馆》《坟墓工厂》《梦频仍》《马赛克》《六月》等众多作品中,都有着某种异常尖锐的精神内核,其实也是每个关注当下的思考者都会切身感受到的。在大众传媒时代的喧嚣和狂欢中,种种炫目的外在形式粉墨登场,恰恰躲避了这个黑暗的内核。这恐怕是很多执着于形式探索的诗人所无法意识到的。其实越是尖锐的内核,越需要在修辞上保持某种平衡性。这种平衡性很容易被误读或者忽视。修辞上的平衡会使得诗歌在人类诗歌共时体中获得某种辨认和标识,从而获得一个较为开阔的可接受域。

——李建周(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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