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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视线】柳沄：不知道湿淋淋的阳光是怎么想的
柳沄现代诗11首
■柳沄（辽宁）
著名诗人，1958年10月生于辽宁大连，后迁居沈阳。1974年下乡到盘锦胡家农场，1977年应征入伍，1986年复员，分配到辽宁省作协，曾担任文学刊物《鸭绿江》编辑。1993年参加《诗刊》社举办的第十一届青春诗会。已出版《柳沄诗选》《落日如锚》《阴谋与墙》。
《阵
雨》
我感到沮丧
——整整一天
我也没能写好
这场想下就下
说停就停的雨
它们一阵隔一阵地落着
太阳一次接一次地出来
上午是这样
下午还是这样
不知道湿淋淋的阳光是怎么想的
金灿灿的雨水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这在
二0一三年八月十六日的沈阳
是一件让人心动的事儿
还剩下最后一阵
还剩下
最后一阵中的
最后一滴
我扔下手中的笔
像扔下一柄
挺沉挺沉的锤子
《怒江公园》
怒江公园，是一座
刚落成不久的公园
我熟悉的那些人
都不熟悉它
怒江公园是一座
远离闹市区的公园
偶尔的几位游客
很容易消失在林木里
并且成为林木的一部分
就像茂密的林木，是
怒江公园的一部分
怒江公园，其实
是一座一点都不复杂的公园
除了林木，就只有一片
被林木环绕的水
那水比池塘大但比湖要小
然而，在湖与池塘之间
它的存在却那么理所当然
因此，怒江公园
只能是一座很僻静的公园
我不止一次感到
——僻静于它
好比光芒于宝石
每当我来到这里，并且
坐在水边的某块石头上
默默地吸一支烟的时候
它更加僻静
《越走越低的河》
我想说说那条河
那条越走越低的河
当它走到更低的地方
落日已落进大海里
我愿意将这一切
看作是高度对深度的投奔或归顺
但上游并不会因此消失
它一直在那儿,一直
云里雾里地端着架子
此时已是深夜
沿途那些恍惚的城镇
更加恍惚。我吃不准
是河的经过不真实
还是城镇的存在不真实
或者经过与存在
都有些不真实
所谓岁月,其实
就是河不断向前面走去
而不断留在后面的东西
其中包括许多人物许多牲畜
也包括从牲畜的皮毛上
抖落下来的月光和雨水
如果今晚不能将其带走
明晚就是另一条河的
遇到走不通的地方
就想方设法地绕过去
因此,伟大的河都是弯曲的
其弯曲的程度等同于智慧的程度
《天空》
一只麻雀飞过的天空
与一群麻雀飞过的天空
是一样的
一群斑头雁飞过的天空
与一群丹顶鹤飞过的天空
也是一样的
甚至乌鸦飞过的天空
与苍鹰飞过的天空
是一样的
但我仰望的天空
与鸟儿飞过的天空
肯定不一样
就像一只麻雀和一群麻雀
那么不一样；就像
乌鸦和苍鹰那么不一样
就像一群好看的斑头雁
与一群更好看的丹顶鹤
那么不一样
《有雨的下午》
有雨的下午
依然是
一个很漫长的下午
等距离站成一排的街树
被淋湿了
被淋透了
但还是街树
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于不紧不慢的雨中
急匆匆地走着，和
那些摇摇摆摆的街树
一同走着
他继续走着
使拐了一个弯儿的街道
一下子成为
另一条街道
《常给朋友打电话》
常给几位
远在外地的朋友
打电话
常在电话里
告诉另一座城市里的他或她
“我总像分不清稻子和稗子那样
分不清自尊心和虚荣心”
要是他们沉默
我会紧接着说
“我都五十六岁的了，不认识的人
就不想再认识……”
是的，我有些
离不开他们了
就好比某颗齿轮
难以离开
另外几颗齿轮
每次阁下电话
时间都会重新开始
而在这块
我藏了十几年的手表里
时间就是由大大小小的齿轮
组成的
《杨树林》
新开河北岸
生长着一大片
十分茂密的杨树林
当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
去林子里走走
便成为一件大事
那么多的杨树
那么深的杨树林
风掠过时，仿佛
整个世界都在窃窃私语
我像它们晃动在岁月里那样
长时间地晃动在它们中间
但这点修辞上的小聪明
还远不足以使我
成为它们的同类
时间也还未到
我还不甘心把这双
偶尔够过去的手，视作
什么也抓不住的枝头
然而秋天到了
被秋风吹落的叶子
飘得到处都是
一连十几天，每棵杨树
都在以这样的方式
忙着将什么藏好
直到再也找不到为止
《空着的座位》
列车驶离始发站
已经很久了。我身边的
39号座位，正在空着
很安静地空着
除了安静，什么也没有那样空着
空得过道上每一个走动的乘客
都特别像它的主人
奔跑的列车
继续飞快地向前奔跑
一直空着的座位，使
两个本该在难捱的旅途中
肩并肩坐在一起的人
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个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我仰靠在椅背上，想象着
他的性别、年龄以及模样
突然就想到了前天下午
为我拔牙的女牙医
她露在口罩外面的两只眼睛
非常漂亮
这一切
使空着的座位
更空
《山里的石头真多啊》
山里的石头真多呀
跟城里的人一样多
与人不同的是
它们沉默了那么久
却仍在沉默
落日的余晖里
我和另外几个诗人
坐在石头上说着唠着
偶尔很激烈地争辩着
这当然不是我们知道得太多
而仅仅是说得太多
石头像是在听着
可更像是在睡着
它们经常在一梦到底的酣睡中
把一年睡成一天
再把一天睡成一秒
所以，我们经历过的
石头早已经历过
比如时间，比如雨雪
比如阳光和月色
但与沉默的石头
根本不同：我们
说着说着就把自己
从这个世界上说没了
《下午的磁湖》
下午的磁湖
泡在下午的湖水里
泡在湖水里的磁湖
跟湖水一样清澈一样平静
除了平静除了清澈
下午的磁湖再没有别的事
哦，磁湖无事时
湖水也没事
《滋味》
撂下电话
女儿急着往外走
将刚咬了一口的苹果
随手丢在茶几上
很红的苹果
很好看很好吃的苹果
无奈地摇晃了几下
就再也不动了
我能猜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初恋远比任何一只苹果
都更有滋味
连招呼也不打
女儿推门就出去了
那跑下楼梯的脚步声
把我带出老远
女儿确实长大了
她已有太多的理由
在丢下一只苹果的同时
把我也丢在屋里
然而，无论我如何想
女儿的突然离开都好比一次停电
我很难一下子
摸到蜡烛和火柴
有好大一会儿
我跟那只发呆的苹果
一样静，一样
缓不过神来
不一样的是心里的滋味
我无法像被咬过的苹果那样
很甜很甜地对待着
所遭遇到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