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权：每月诗选（201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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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权
每月诗选
有僧路过阿富汗（外二首）
叶舟
有僧西去，一叶经，
一盏灯，
一捆草鞋和僧衣。
有僧西去，口诵佛号，
像一枚怒放的石榴，
内心独运。
那时候的阿富汗，
露水饱满，
牛羊遍地；
那时候的阿富汗晨钟暮鼓，
香火袭人；如果
天空是一座佛龛，
那么，通往天竺的路上，
便有月亮和狮子，
双手合十，
洒扫一新。
路经此地，有僧濡墨，
援管，扪心抄经。——那一年，
我和悲伤一起，
从夕光中打马还家，
看见群山肃立，
众佛有礼。
无花果树
一切皆空，
照见五蕴如是，度尽苦厄。
然而，仍有秘密的花朵，
开在内部，
像荒凉的枝条，支撑起
一角寂灭的天空。
仍有不久之前的缘起，
萌芽，破土，
徘徊，长饮，
抽心怒放，
一再泌出了信仰的泪水。
秋天了，那么多的糖包子
挂在树上；
那么多的汁液，迎风
肃立，仿佛
在回答一生中的诘问。
且摘一枚，送往东土大唐，
蜜与流奶，
供养广大的人民。
蓝毗尼的偈语
我揭去一片阴影，点种，浇水，培土。
我看见世上的菩萨们长势优良，筋骨旺盛。
我爱着这一丛药草，包括月亮和蝼蚁。
夏天的事（外一首）
余怒
十二岁那年夏天，父亲
带我去朋友家做客。
晚上，他和一群人
喝多了，抱着椅子唱歌。
我被安排到小阁楼上睡觉。
一个高个子年轻女人，走到
我的床边，轻声说：“晚安”。
她背对窗户，看不清她的脸。
现在，当我在电脑上，
敲出“晚安”这个词语，
肩膀还在发抖。尽管我
今年五十岁，经历的事不计其数。
药力
“我知道大象是什么，
昙花是怕光的花，
白色所受的压力最小。”
下午，一个醉酒的流浪汉，
在墙角，双腿盘着，
教我下棋。
以上这些话是他说的。
而我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有一种药，叫“麦司卡林”，
来自仙人掌种籽。
它曾使我目眩七小时，
极度迷恋光，舞动过一头大象。
放生龟（外一首）
谷禾
可怜的龟
待在网箱里
待宰，待烹，待成为我们的盘中美味
不，也许它
浑然不知
屠戮的刀刃即将砍下来
一下剁为几块
而继续从龟壳中伸出脑袋，四外张望
不时摇几下尾巴
它无视我
倾尽囊中羞涩，把它赎买下来
小心地
放归了池塘
也许，它根本不相信
拯救者的存在——佛呵（如有佛）
他一定搞错了
因为一分钟之后，它被又一次捉进了网兜
养龟的汉子安慰我：“你拯救了
它一次
而且，佛也籍此
知悉了你的怜悯、善良，好生之德——”
“……要不，你再来放生它一回？”
枯柳赋
漆黑里的枯柳也闻风而动
我乃抱柳而生之人
怀抱一株枯柳千年之累累伤痕
在其枝条扶风之时
在其解散了辫子于水中之时
在其叶子落尽之时
在其根须斩断之时
在其成一株朽木之时
我以群山之雄阔抱它在大地上奔跑
我以白头之无往抱紧它在天空飞行
我施之以土
施之以水，施之以精血
一株枯柳以不治之躯从死中复活
当我以颤栗之唇
吻着新萌的第一颗嫩芽
竟喜极而不成声
这一株枯柳
积千年沉疴，与年轮
在漂泊的路上
听见自己轻柔的呼吸也听见惺忪中的鼾声
它还有多久活在这尘世？
但它比我长久！
当我在漆黑里抱紧了它
当我以脸腮摩娑它湿漉漉的枯皮
当我窥见藏于它心中一溃千里的蚁穴
除了作为造化的灰烬埋于树根下
我又能干什么呢？
这枯柳啊
漆黑里也闻风而动
变幻着红、黄、蓝、紫和绿的炫色
……它与我，已形如路人
寻找神灵
扎西才让
有人在去郎木寺的途中下了车。他改变了既定的目标，
在某座神山下，他磕了几个长头。等他在草地上睡着时，
那个脸膛黝黑的山神就到来了，盘腿坐在他身旁。
这山神吸着旱烟，看着自己管辖的江山，也发着呆，
后来，起身走了。睡着的人，梦见了妻子，和不听话的孩子。
他还在梦中见到了一个面目模糊的老人，
黑着脸，在帮他教训孩子。对没出息的孩子，
他很是失望，以至于愤怒地醒了过来，
草地上空无一人，一只老鹰飞向神山之巅，神山对面的山峦上
也浮起了白白的月亮。此情此景，仿佛就在前世经历过，
他却实在无法想起来，于是点支香烟，也发会呆。
月亮升上中空时，这个想去朝圣的人，
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巡着原路返回，月下公路，
确实像条白色哈达，伸向另一座神山那边去了。
一把脉气
乔叶
传说，某一天
长安城里来了个道士
他四处散布消息，
让人们喂饱牲口
说神仙半夜要用。
星垂平野，大河入梦
人们恍惚间听了一夜车水马龙
黎明到来的时候
所有的牲口都大汗淋漓
长安城的城墙，只剩下了短短一处
其余的，都倒了
“脉气”被神仙搬到了开封。
而在遥远的开封，
就是有一处短短的城墙
怎么也建不起来
一直缺着，
如一个小小牙缝
“长安城夜走汴梁”
这只是一个传说
可很少有传说能如此残酷且聪明
用一把脉气
牵连且窒息着两座古城。
莴苣（外二首）
黑枣
“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女巫说。于是春天来了
“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王子说。于是有了爱情
除了热炒，我喜欢切条盐渍
蘸酱油，配稀饭，可口至极
“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我边吃早餐边说。于是生活开始了……
芋头
老人家讲过，削芋头时不可说痒痒
一说，两只手会挠上好半天
我老婆怀孕八个多月时，削过一回芋头
儿子出生后，左鬓上方有一条小小的印痕
像拿刀削过似，也不长头发……
儿子从小到大，爱吃芋头，煎、炒、炸、煮
边吃，边拿那道疤来刁难妈妈
前几天，当我动手写一组有关蔬菜的诗歌
我老婆立刻嚷了起来：芋头！芋头……
庸常的生活，每道菜里都有一位神明
每只碗里都供着一尊菩萨
荷兰豆
荷兰豆，一把把碧玉雕刻的刀子
在春天的雨水里，愈磨愈亮……
很少人注意到，那只长冻疮的手
跳荡在这片刀光剑雨里，是疼？是快乐？
从一斤几毛钱到几块钱
农作物的价格往往决定着农民的身价
也决定了一座村庄的杀气，或者诗意……
我若有不喜欢吃的菜，我的筷子会小心翼翼地
绕开。因为我曾经在一个阴冷的雨季
被一把荷兰豆的弯刀狠狠地斫伤……
西溪南（外二首）
一度
观景愉悦，我们的满足感
来源于自然的局部？
枫叶林隐于村庄。布谷鸟
悬于望山居①而腹中啾啾
我所怀疑的复古一旦复活
这山水，简直是旧掉的油布
我还能比拟作古的先生？
拖着远唐的腔调：
"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②
①望山居酒店，后建。
②座落在西溪南村后街十二楼，取唐人诗意"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丰乐河
河水能绕梁三日不散？
河水是苦瓜和尚①颂过的佛经？
河水是自酿的米酒？
河水是风里奔跑的顽童？
河水是云彩倒立的吹箫术？
河水是时间在空间的另一种移动？
河水是自我诊断的医生?
河水是不可言说的训诫？
河水是我们内心的讥讽。
忧郁。良知。是身材修长的普拉斯②
①清代大画家石涛，又号苦瓜和尚，来过西溪南村，作了"丰溪八景"画，现存上海博物馆。
②西尔维娅·普拉斯，美国著名女诗人，小说家，“自白派”诗歌浪潮的主要成员之一。
渔翁塘
晨风里的老屋阁①，和傍晚时
没有异样
春天和秋天的，没有异样
紧邻的渔翁塘，也没有四季
青苔蒙蔽的塘面
像一片洼草地，身上挂满
青草鳞片和琐碎的香
没有钓叟，没有脱钩的鱼
没有空空的鱼篓和
斑驳的渔船。更没有秃鹰眼里的
苍茫
如果此时，内心有渔。
如果此时，内心无鱼。
“五两细风摇翠练，一犁甘雨展青罗。”②
①老屋阁位于徽州区西溪南村，始建于唐，安徽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渔翁塘在其附近。
②明代江南四才子之一的祝枝山所作《东畴绕绿》，题写老屋阁边绿绕亭。
相持
沈木槿
次日，连日的暴雨稍歇
一个农人欲扶起门前河岸上
那株被刮倒的桃树，
它已倒伏在水里，半沉半浮。
它像个体力不支的孕妇跌身下去，
像个终于扛不住人撂了挑子。
远望去也看得出
它已隐隐绰绰满结了果实。
那人光着膀子，像个瘦瘠的虫
沿着枝干慢慢爬下去，
探身隐没闪入葳蕤的枝叶；
在枝叶微弱的窸窣下，
你能感觉他正用绳子拴系着，
像民工在脚手架上凝神忙活。
好一阵他才敛翅爬上高岸，
往掌心吐口唾沫，深吸口气
抓紧绳子，竭尽全力后仰着
牵拉这倒伏的树。
河两岸的过路人也不觉停下来，
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出
人与某个大到看不见的东西的
拔河运动。
这农人紧攥着拳，
像把硬弓努着膂力，
紧绷的身躯几欲倒伏在地。
此时若稍一松懈，
他这边的情势将即刻瓦解。
他凝定着，
与那个庞然大物良久僵持着，
他不能松懈。
于是这株已半被浊水吞没的树
在两岸路人的瞩目中
渐渐抬升，像深吸着地气的活物
趔趄着，硬撑着直起腰来。
邻地仍在下雨。
洪流仍在无声暴涨。
从斑鸠的叫声找到一棵皂荚（外一首）
圻子
热爱山冈，必热爱静候于此的
座位：斜坡、树冠、田埂、小溪
像四把空琴
热爱她同时，守株待兔般热爱
斑鸠的叫声
那年春天，我经过了斑鸠的
巢：叽里咕噜
一根竹竿从饥饿中伸出
梨花刚败
“焦尾”是一把琴：
叽里咕噜……
那一晚，我从斑鸠的叫声中找到
一棵皂荚，水桶般粗
枝桠荫翳
那一晚，“焦尾”被杀
少年至今还未从那里踱出
时间是山间走失的猛虎
夏天的寺庙是一片倦怠之乡
神住人间。生与死停靠于崖壁与瘦松下
暮鼓和晨钟是两条船，漂泊在时光的
河流，灵魂、肉身相互取暖
每天的霞光，把鸟雀叫醒
一个身影
起身，去捆扎枯枝——
那些丢弃的睡眠
溪水的裙裾在缝缀花边，浆果掉落
时间是山间走失的猛虎，已经很远了
猛虎的叫声渐弱
去年，悲伤没有灰尘，欢喜没有脚印
月光，在寺庙晃动不停
傍晚有只棕色的猫（外一首）
颜笑尘
在深山中
我无意瞥到晨昏边界
暗色里走出一只棕色的猫
当我觉得屋子很空
就喂它麻花
这不能被祖母的母亲发现
这是她走很多路唯一能买给我的零食
有时候她不穿上衣
露出耷拉的，和猫同样颜色的乳房
纵向褶皱如生硬的素描
更多时候她和光线一起消失
只剩下猫发亮的眼睛和我手里的麻花
它叫一声
我掰一块
后来她死了
猫也不见了
我看到所有的猫
都开始在傍晚长出皱纹
黑暗是洁净的
起先，是从墙根昏暗下去
这天地间巨大的古籍，一直在翻动
我们年复一年解读窗台
蜘蛛网不安地塌陷
脚踝成为静止的水流
它们喁喁交谈之声
如纤指削开苹果
雾气弥漫口腔深处的镜面
像我听到隔壁，母亲给弟弟朗读
故事装载椭圆形小腹
柔软、雪白，充满善意
照向我又包裹我，这枚隐藏的卵石
有时我透过磨砂玻璃看一两只麻雀
它们的影子挨得很近，之后又散开
在我无法触碰的栅栏上
建筑家
——为露西和米歇尔而作
西渡
米歇尔是个能干的家伙
在巨大而安静的车间
他每天组装一套家具
这些结实的、散发原木味道的家具
被他的老板销往世界各地
包括中国
米歇尔是个不安分的家伙
他不甘心做一个流水线工人
他总想为自己制造点什么
在他家的地下室，堆满了
木料、图纸和全套的木工家什
还有一台轰鸣的车床
这是他自己的车间
在每一个休息的日子
制造了他和露西需要的一切
但让米歇尔最感骄傲的是
他为自己和露西建造了一个家
在她称为阿尔忒弥斯树林的边缘
他设计并建造了这栋房子
厨房、客厅、浴室全都按照露西的愿望
走进魁北克火红的秋天
最要紧的，从房子的每扇窗户
可以看到四季更易的风景
这是建筑家隐秘的心愿
在房子的一侧，他还为露西建造了
一间工作室，她在那里
画画、为孩子们写书
接待四方的客人
来自美洲、欧洲、非洲和亚洲的诗人
以及西藏的密宗修炼者、中国的书法家
他在家里看见她，看见双手建造的幸福
而她从窗外看见他，看见自己的家
稳稳地矗立在大地上
他们说：“住在这房子里的人
要他们搬进白宫也不干”
雾中的羊群
沙蝎
一群穿蹄子的云被冬神牵引，
被浓雾浩荡出真身。而寒冷正拖曳过地平线。
迷蒙中，我发现一条牧羊鞭已垂下，
勾住马眼睛产下的灯盏。
瞬息，我感到温暖在靠近。
福祉正向我穿雾而来。此刻世界恍惚如梦，
我看见冬天正被某个事物点燃，
并燃烧至天边。像牧羊人体内那条
永不知疲倦的戈壁路……
当浓雾隐退，我看见一群毡包突然窜出地面，
这冬天里的地火正被
一群壮实的哈萨克女人烧旺。蔓延……
晚上八点：牧场被毡包燎原。
但牧羊鞭、马匹、穿蹄子的云却安静下来。而栅栏内外，
生活在反刍。不，
生命在反刍。
雪就要落下来了
熊曼
一场雪就要落下来了
颓废了一冬的人们开始振奋起来
是否洁白的事物总会受到欢迎？
在不同的地方
我目睹过人们
对待它不同的态度
青春时髦的男女在雪地上
欢呼着彼此追赶
衣不蔽体的乞丐
抱着瑟瑟的双肩躲到角落里
擦皮鞋的老妇
守着清冷的摊位
目光里写满对雪的幽怨
无论你是否愿意
一场雪就要落下来了
灯绳
游连斌
我哥读高七那年
整个寒假
他都躲在
昏暗的阁楼上
苦苦攻读
父母不敢打搅他
也禁止我上去找他
到了吃饭时间
我们轻轻拉了
一下灯绳
咔嗒一声
如果没有下来
过十来分钟
再拉一下
后来
他终于如愿
金榜题名
经过五次高考
考取了大学
如今
父母尚在
他却不知去向
如失联的马航
我们要上哪去
找一根灯绳
把他拉回来
协奏曲
智振华
暮冬午后的一排银杏
投下钢琴键盘般的树影
阳光指法优雅
富有表现力地弹落
我和儿子行走在河岸上
像E大调的缓板与快板
当夜风奏起了和弦
儿子的笑声刚刚进入第三乐章
人民
张海荣
如今
妻子老以人民自居 她说
趁周末做些有益于人民的事吧
我想与人民为敌是危险的
就整理整理地下室的杂物吧
整个下午
我挑挑拣拣
把多年敝帚自珍的物件坚决地扔掉
把做不了人民主的物件留了下来
人民最后来验工的时候
拎起一包水彩颜料说
扔掉扔掉
谁还会像少女一样去画玫瑰梦
可拿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把口琴时却说
叫我找得你好苦
原来你在地下室呆着
整个晚上
人民快乐地吹着口琴
没有表扬一句我这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拜山
西征
群峰起伏跌宕
我看不清
拜山之人，那苍茫的面目
与众生
不一样的心肠
但我知道，他是被落花砸死的
背影
像件外衣
在伤口上撒盐
杨荟
新闻上说
某地
两个偷狗贼
被村民殴打
至一死一伤
伤口上撒了很多盐
在此之前
我一直以为
在伤口上撒盐只是形容词
没想到
还可以是动词
（选自《诗刊》7期“E首诗”栏目
周苍林荐）
在乡村，鱼不会被剖腹
陈德远
每一条鱼，都是命定中的桃子
成熟了就要掉下来
我是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
在乡村的河流里
每一条鱼，都逃不脱我布下的天罗地网
捕获它们，随便清洗一下
就直接放进沸腾的油锅
在乡村，鱼不会被剖腹
（选自《诗刊》7期“E首诗”栏目
箭陵霄荐）
一条鱼，像刀子一样
华秀明
一条鱼，像刀子一样，从水里划过
它要把水剖成两半
它划过去了
它的速度有多快，水的愈合速度
就有多快
我看到过，一条鱼从瀑布上
切上去
阳光下，那条鱼像
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很多时候，不是鱼划伤了水
而是水把鱼抛了出来
离开了水的鱼
什么也不是了，尽管它的外形
仍然像一把刀子
（选自《诗刊》7期“E首诗”栏目
赵菊艳荐）
夜雨独饮，兼怀友人
胡正刚
想到一生中亏欠的人
想到灯前细雨檐花落
想到久别重逢的旧时光里
一场场把他乡，喝成
故土的痛饮。想到雨夜
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就忍不住
把空了的酒杯
一次次加满
忍不住，把咽下去的酒
都当作前世的明月和
今生的流水
（选自《诗刊》7期“E首诗”栏目
镇雄朱江荐）
无题
芒原
天空和大地隔了一截
远山、铁塔、高速，又隔了一截
人和人之间隔了一截
工人、农民、商贾，又隔了一截
恰恰是，这小小的
距离。使得整个冬天，我们都在取暖、忍耐
这是乙未年腊月十四。乌蒙山：
雪，正在降落……
（选自《诗刊》7期“E首诗”栏目
镇雄朱江荐）
我是彝人
常建世
检验族性的标准
不是语言不是文字
更不是花花哨哨的服饰
是基因
是基因里
世代传承着的魂
我不着彝族服饰
更不懂彝语彝文
但我是彝人
是地地道道的彝人
不信
不信你就
剥了我的皮剐尽我的肉
看看那二百零六块骨头
哪一块不是虎骨
（选自《诗刊》7期“E首诗”栏目
飞非荐）
低质生活
赵连环
我从蜂窝煤里找下一个起点
四块煤对接的十六个孔洞
树木几千年的鼾声被压榨后
红火却悄无声息地燃放
大煤必须打碎再掺上一些黄土
把日子压制成蜂窝状
黄土作为粘合剂使热量缓慢消耗
热炒慢炖，这样
黄土和煤在一起
也选择了燃烧
（选自《诗刊》7期“E首诗”栏目
姚翔宇荐）
芒康随想
仁青拉措
是水滴、瓦斯、冰晶胶体
天地弃
浮生梦
器官没有长好的婴儿
浮游、寂静
总在想
是云征服了虚空？
还是天空隐忍云朵
是殉道？还是一生追风？
死与生
在这里是一场永远的马拉松
（选自《诗刊》7期“E首诗”栏目
哑鸣荐）
殿前的花朵开了一夏
旦增扎西
辩经院里手起手落
佛前一排排酥油灯、要供几盏
才能照亮
阿玛拉笃信，跪拜或者匍匐
每一阶青石铺就的台阶
终会变成朝圣的松石
深山里隐秘而圣灵的湖泊
我敬献哈达
许下至死不渝的愿望
来生愿做一只
放生的羊
第七根肋骨处
有我埋下的所有野花的秘密
待我转世
用银碗掬圣湖之水
告诉你
我曾用野花的双唇
轻吻过你稚嫩的面庞
卓玛我的情人我的母亲我的女儿
（选自《诗刊》7期“E首诗”栏目
哑鸣荐）
仓空寺晚风
白玛次仁
我深懂得法相和法相的尊严
可，背转身去
能够摇醒檐铃的——
当映像跟映像挤压、腾空之前
我的十指，并不像过往的风一样旋转产生胀痛
但我依旧，会双手合十端正身骨
诵响的经文，依旧会穿越房梁
在室外，跟一只站在路边的猫私语
十万次，我在丈量自己跟雪山的距离
十万次，仁青扎西将我反复扶上一头黑牦牛的脊背
十万次，我跌倒在仓空寺有虫洞的门槛
十万次，仓空寺最近得道的一个喇嘛，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名字
（选自《诗刊》7期“E首诗”栏目
哑鸣荐）
她如梦初醒
琼吉
她如梦初醒
吸吮着乳汁的芳香
睁开眼静静躺在母亲怀里
炉膛里的牛粪像燃烧的心
母亲取下额前的绿松石
戴在她光洁的脖颈上：
“去吧孩子
坚冰开始融化
那儿有你的世界”
母亲说……
（选自《诗刊》7期“E首诗”栏目
洋滔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