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为证||杨炼/江河/杨克/南鸥/周瑟瑟
堂的血迹
——组诗《谎言的背后》之三
杨炼
此刻天使的笑声是枪声
笑出眼泪
血色的黎明
地下室里一场冷雨
魔鬼们环绕一棵菊花烤火
咒骂六月的坏天气
下水道疯了
残肢涌出
落月和冰雹的腥臭淤泥
汤匙捞起一只聋耳
反正死亡是不透明的
天使坐在铁椅子上笑
天使的笑声击落飞鸟
楼上楼下
死者裸体如一条条舌头
被黑猫在墙角追逐
被忘却的时辰再屠杀一次
菊花看见
每个地址上一座骨头花园
反正死亡是不透明的
血流去
在黎明消失
死亡哈哈大笑
天堂明亮地舔着嘴唇
腐烂的笑声里菊花开着
枪声在紧闭的门背后
敲响无雪的躯体
这聋子世界唯一一摊血迹
天使和魔鬼在碰杯
反正死亡是不透明的
1989
古老的故事
江河
我被钉在监狱的墙上
黑色的时间聚拢，一群群乌鸦
从世界的每个角落从历史的每个夜晚
把一个又一个英雄啄死在这堵墙上
英雄的痛苦变成石头
比山还要孤独
为了开凿和塑造
为了民族的性格
英雄被钉死
风剥蚀着，雨敲打着
模模糊糊的形象在墙上显露
残缺不全的胳膊手面孔
辫子抽打着，黑暗啄食着
祖先和兄弟的手沉重地劳动
把自己默默无声地垒进墙壁
我又一次来到这里
反抗被奴役的命运
用激烈的死亡震落墙上的泥土
让默默死去的人们起来叫喊
1979
人民
杨克
那些讨薪的民工。那些从大平煤窑里伸出的
148双残损的手掌。
卖血染上艾滋的李爱叶。
黄土高坡放羊的光棍。
沾着口水数钱的长舌妇。
发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
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
需要桑拿的
小老板。
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
无所事事的溜达者。
那些酒吧里的浪荡子。边喝茶
边逗鸟的老翁。
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
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
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
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
单位里头的丑角或
配角。
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
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
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
每天坐在公共汽车上
互相取暖。
就像肮脏的零钱
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
2004。12
谁在坟墓的外面敲击时间
——纪念
南鸥
20多年，谁压弯了地平线
太阳从此被天空流亡，而那些星星
从此在子宫游荡。20多年，时间
只穿过白色的太平间。恶梦打开新年
方向中断，一张死者的脸
写满天空的语言
20多年，一块巨石压着日月
记忆分裂时间，只有一截喉管伸向天空
20多年，血液流遍了村庄和城市
每一年的今天，那些腐烂的记忆
又纷纷被翻晒出来，我又在巨石
之上刻下诗句
20多年，我反复练习死亡
死去一次我学会一个汉字，一千次死亡
我写下一首短诗。在诗歌中倾听
死亡，在死亡中刻下古老的姓氏
诗歌敲击巨石，高贵的身姿
与死亡对峙
20多年，谁在坟墓的外面敲击时间
谁让时间昼夜枯萎，让一张脸反复变形
20多年，魔鬼与天使公开同居
谁在昼夜虚构时间的方向。20多年
我从哑巴变成了疯子，又从疯子
变成了死人
2012
渡江侦察记
周瑟瑟
历史的天空辽阔，长江滚滚流
某人肥硕的身体在游泳
云朵在游泳，步枪在游泳
云朵没穿短裤，却露出下体乌黑的绒毛
步枪背在我的背上，肥大的短裤穿在
滚烫的大桥上。但我看见了江水的雄性器官
像一只千年王八，在时代的裤裆里自由穿梭
我不可能自由泳，因为我裤裆里的东西
谦虚、谨慎，甚至像那个年代一样幼嫩
但被荷尔蒙涨得如一只郎猪的卵泡
物质贫乏，郎猪穿行于中国乡村
发亮的卵泡支持了我的青春，反对了封资修
我被连夜派往资产阶级的前线
我的任务是阉割掉中国乡村郎猪的卵泡
也就是阉割掉非法的精液的集体加工厂
司马光自宫在我看来十分必要，虽然痛得哇哇叫
阉割掉我家的十二只公鸡，打鸣交给高音喇叭
阉割掉自留菜地，同时阉割掉一个时代性感的嘴唇
我同意阉割掉公社书记的卵泡，我同意知识青年
突击高考，把一拖拉机精液献给广阔的农村
我还同意阉割掉某人下巴上的胡须，他没有胡须
一个男人的胡须被阉掉了，江水淹没了他的大嘴
他在风浪里自由游泳，我害怕他被长江淹死
那一年他雄心勃勃，与妻子秘密分居多年
2010年7月21日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