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之:给“中国好诗歌”治病!
2016-11-11 鹰之
鹰之论诗
《给“中国好诗歌”治病》
众所周知,一个村委会召开会议选举,只能评选出村书记、村长、小队长等职位,是不能评选出联合国秘书长、国家主席、国务院总理等职位的,但遗憾的是,随便一个小机构都整天选举着中国的x大杰出、xx大最佳,xxx桂冠诗人、xx华语诗歌大奖等等荣誉称号,言外之意,一个由“夫妻帮”、“三人帮(一对夫妻加一个孩)”、“四人帮(孩子双胞胎)”等组成的所谓“组委会”就是中国的姜子牙,就能代表中国封神。他们也不扪心自问一下,凭你们的诗歌鉴赏力有资格代表中国吗?凭你们那种不求甚解的工作态度能评出真正的中国好诗歌?再者说,你“封神”的广告究竟有几个中国人听说了?大多数诗人还不知道的事,结果便出来了,你所谓千万人参赛的假消息有几个人相信呢?
针对几个青年诗友给我看的李白、杜甫、白居易诗歌奖之类的所谓50万元大奖,我就不批评了,因为这些词语堆砌的东西根本不是现代诗,可能还在胡适、郭沫若年代之前,他们认为会用词语就是有文化就是专家教授,词语用得琳琅满目就是大诗人就是李白。你说这样的人还怎么批评他?这种批评大家看了也没啥启发性,即使批评了,弄不好人家还以为在表扬他们呢。在此,我只想提醒年轻朋友们一句话,词语是诗歌的敌人,词语只是诗人万般无奈之下的代用品,因为所有的词语只能代表一种约定俗成的既定意思,只可认识、理解,不具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可感受性。当真要使用词语,也要先把解构、转喻等诗歌技法研究明白,这样你的表达等于是对一种传统的既定意思的颠覆,才谈得上是一种创新。
近些年,叙述像一种瘟疫在中华大地蔓延,随便翻开一本中国的诗歌刊物,几乎全是清一色婆婆妈妈的叙述(更可笑的是,你不像他们那么唠叨,他不给你发表,认为你可能不会。),尽管叙述也是诗歌表达手法不可或缺的一种,但当罗里吧嗦的吃喝拉撒睡都能堂而皇之走上大雅之堂的时候,也要引起我们警觉了。没错,西方诗歌早已先我们进入叙述年代,但是那些会翻译的砖家叫兽忘了一件事,西方的叙述是为说理服务的,但你却未看到人家的理性便随拿来抒情不是典型的邯郸学步吗?因此,笔者还是找一些当前最流行的最起码是现代诗的病例治疗一下吧,这样对大家或许还能产生一些普遍性的启迪。
那就以《诗刊》近三期推出的“中国好诗歌”作为反面案例吧:
《诗歌写作》
吕德安
我离开桌子,去把
那一堵墙的窗户推开;
虫儿唧唧,繁星闪闪,
夜幕静静低垂。
在这凹形的山谷,
黑暗困顿而委屈,
想到这些,我对自己说:
“我也深陷于此”。
我又回到那首诗上,
伸手把烛蕊轻挑,
这时一只飞蛾扑来
坠落在稿纸上;
身体在起伏中歇息,
放亮的目光癫狂,
等它终于适应了光,
信心恢复便腾身
燃烧了自己。前几天,
另一只更粗大的,
身上的虫子条纹
遮着天使般的翅膀——
也一样,都是瞬间的事,
我目睹了它们的献身,
使火焰加剧,而
光亮中心也是凹形的。
多少年,在不同的光里,
我写微不足道的事物,
也为了释放自己时,
顺便将黑暗沉吟。
这首诗主要有三大病症:
1,
思想陈旧老套。这首诗的主架构就是,诗人写诗看到一只飞蛾,突然想到飞蛾扑火的故事,然后以飞蛾自喻托物言志,整个是旧瓶装旧酒,早已十万八千人嚼过的馒头渣,无丝毫新意。
治疗:
司空见惯的事物不是不可以入诗,但要注意两点,其一,以场景为主,议论、述说为辅(因为旧事物大家都知道,不用你重复诉说),这样,即使这件事物是旧事物,由于在眼前正在发生并和当下其他事物发生了关系,我们仍然可让其获得新生;其二,当不得不议论述说时,要尽可能换一种说法,必须有自己的个性化命名。
那么,这首诗治疗起来也很简单,场景——飞蛾扑火,想办法让飞蛾和当下其它新事物发生关联。议论——托物言志,想办法用一种“新媒介”把其和自身缔结。
那就以笔者的一首旧作作为治疗案例吧:
《楔子》
【鹰之】
一群蛾子在攻击
灯泡被撞得哐哐响——
它们在用身体阻挡着
不断从灯泡射出的光线
它们硕大的影子
在雪白的墙壁上交替播放
像白垩纪的一头头巨兽
“它们就是黄继光”
我轻易就为它们找到了一个比喻
但此刻,我却无法形容
那些在我皮肤下工作的人
它们正抬着1.73米长的一个圆柱体
向着一个黑洞飞奔
但那里没有光,没有影
只有等待——
一个不停地泄露着黑暗的缺口
在等待着一枚楔子的楔入
2,
语言罗里吧嗦大舌头,像懒婆娘裹脚布。
我们先看看开头几句:
我离开桌子,去把
那一堵墙的窗户推开;
虫儿唧唧,繁星闪闪,
夜幕静静低垂。
简直愁人,莫非他家的窗户还有开在地板上、床上的?还要提醒读者必须站起身?非要告诉读者打开墙上的窗户?不是打开地板上、床上的窗户?难道就是为了多加几句废话增加点稿费?
3,
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我们比照一下这几句:
虫儿唧唧,繁星闪闪,
夜幕静静低垂。
在这凹形的山谷,
黑暗困顿而委屈,
难道你费了这么多笔墨形容的“虫儿唧唧,繁星闪闪,夜幕静静低垂。”的美景就是为了表达你的困顿而委屈?看着这些美景的人当真委屈吗?这不等于在说,我整天吃海参鲍鱼,简直生活在苦难地狱中吗?难道看不到这些美景的人,那些在雾霾、沙尘暴中作业的人是幸福的?很显然,这首诗的结构弄混乱了,正确的结构是——灯下苦吟无所得——见飞蛾唤起希望——推开窗心旷神怡,重新发现光明与未来。
作者为什么会表达如此混乱,还是基本功太粗糙了,尽管他自己心里可能真是感觉委屈,但由于令他委屈的背景并未交代清楚,却令读者产生了歧解。可能他的真实想法是,正在沉思默想一无所获之刻,站起身来时突然间灵魂出窍,一下打开了一个肉身与灵魂之间的一道结界,或者说打开了一扇灵魂的窗户,从而让心灵峡谷与眼前峡谷的双重凹陷相契合,但他写意与写实混搭一起,便造成了语无伦次的伪叙述,试问,你无缘无故地上天入地读者又怎么知道吗?这便是于坚所言的“没来由的A是B”。
治疗方案之一,煽风点火
要想你的表达跟读者同步,必须把你突然触动你“灵魂出窍”的媒介提示给读者,用某女诗人发在《人民文学》的那首诗歌来说,要先煽风点火,言语挑逗,不能一下就上床了。
拿来笔者几首诗的开头作为案例:
《瞎者的目光...》
——致老子
星星眨眼
如芒刺在背
老子感觉到有种危机悄然临近
“星星眨眼如芒刺在背”,是老子产生天人感应的触发媒介。
《每一首诗都是灵魂的艳遇》
当你有足够耐心看见,一枚飘忽的草叶
将丝瓜的藤蔓反复逗弄,直到
被它从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
突然缚住,又一圈一圈迅速缠紧
一只触角断掉的蚂蚁,衔着一颗麦粒
避开草丛与砂粒的羁绊,七歪八扭地
回到了家。你的眼睛忽然潮湿,
一个伪装完美的结界就此打开——
飘忽的草叶被丝瓜滕蔓缚住,断掉触须的蚂蚁衔着麦粒回到家,是作者灵魂出窍的触发媒介。
《轮子》
黑云彩、白云彩、灰云彩……
海面上漂浮着洗不完的脏衣服
而我正被正午的阳光肢解
一部分混在童年家母的送葬队伍中
一部分在二十年前的医院门口
女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里
另一部分,在当下。顺着一根尼龙线
六线鱼发动的震荡波哒哒哒地传过来
这个黑云彩、白云彩、灰云彩是脏衣服的触发媒介理解起来要复杂些,这源自一种传说中道、佛、忍者的“催眠术”,钓过鱼的人都知道,在大海中心抛锚的船是始终在旋转着的,当作者把云彩比作脏衣服的时候,等于在说,正被一台旋转不已的“洗衣机”所催眠,因而感到被“肢解”。
其实,不止吕德安一个人这么干,几乎全部的中国名家用隐喻都是“没来由的A是B”,无缘无故地灵魂就出窍,似乎另类一些,神秘一些就显得作者有多高明,根本不在意读者的感受。
治疗方案之二:写意和写实分开。
诗歌不是不可以叙述,但是不能把写实和写意部分直接混搭,不但要分出段落,内在还必须有相互贯通的“钢筋”,否则会把读者弄出神经病的。就以笔者这首诗作为治疗案例吧:
《爱是粘稠的...》
如同到了阴雨天,关节才说出它的酸痛
旧夹克才说出点点汗渍,一棵半枯多年
的楸树,才猛然吐出一串黏糊糊的黑木耳
只有在雨声中,我才听见石乳在一块
花岗岩内部涌动的声音。我是说
爱是粘稠的,我越来越难以说出它——
鸡棚早就漏雨了
抱窝的母鸡却浑然不知。水珠
敲打着它肉呼呼的冠子,如同
敲打着一朵不会挪窝的鸡冠花
它间或甩甩头,轻轻抖动几下翅膀
把水珠抖落到身下麦秸里
图钉样摁住的身子,一动也没动
仿佛,它身下藏着的不是鸡蛋
而是一个金刚石矿
整个五月,它翅膀底下都散发着
臭烘烘的霉味
其实,它身下真正的鸡蛋只有两颗
剩下的,是业主从远方一个小岛上
捡来的几颗无名鸟蛋
那只流浪猫,又趁着雨幕
一趟一趟,搬运它的孩子
整个五月,它衔着它们,从蔷薇丛
转移到丁香丛,再从迎春花丛
转移到暧昧的爬山虎藤蔓里......
仿佛,一次比一次安全,一次
比一次隐秘。其实,它不知道
这个小区的每一个角落,都躲不过
宠物狗的鼻子。而那些蝴蝶犬、西施犬
京巴犬、比熊犬、吉娃娃们
根本不吃活的东西。它们
只是张大口,汪汪地吓唬它
亲爱的,当暮色像一口大钟
从小区四周的高楼顶上罩下来
我的口中再次塞满沙子、蜂蜜、旧棉絮
舌头被冻结。是的,我还是说不出那个词
仿佛,它藏在了母鸡臭烘烘的翅膀下
迎春花丛,或暧昧的爬山虎藤蔓里
这首诗便是由写意写实两部分组成的,第一段部分的隐喻属于写意,二三段属于写实的事像,但它们之间都有一根叫作“呆笨、迟缓、粘稠的爱”的“钢筋”相串联,整体是浑然一体的。尽管这首诗编辑没看上,但我相信,无论语言还是思想都比前面那首“中国好诗歌”强了1850倍不止,不止他,即便那个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张枣那首成名作,放在这也是等下品。
《晨曲》
吕德安
我原没想到,我竟然拥有一所
自己的房子,院前一大堆乱石,
有的浑圆漆黑,从沃土孵出,
有的残缺不全,像从天而降。
四周弥漫着一种房子落成后的
寂静,而它们是多出来的,
看了还让人动心:那高高的一堆,
或许还能凑合把一道围墙垒成。
如果你不知道我有多累,路过时
又不知道它们出自何处——
只晓得铭记一句老话:点石成金,
那么你也就不能将我的心情揣度。
现在我只想从它们中间挑出一块,
再原原本本地放回,且不论它
是圆是缺,或是高兴或是孤独:
我们真心真意,它就会手舞足蹈!
这首诗的主要毛病是没有地点。
这个懒婆娘裹脚布比前面那首还啰嗦,而且更无意义,试问,你又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你有没有房子怎么盖房子读者关心吗?恰恰相反,在没有注解前提下,读者不但不感动,还可能读得满头雾水。这房子到底是山里的,还是城里的?还是从山里搬来石头城里盖?还是就地取材山里盖?不说清楚,这几种房子落成的引申义能相同吗?主体都混乱,还谈得上什么引申义象征义呢。很显然,他们把此类诗当好诗,无非把叙述当成了一种法定的最先进表达方式,但叙述属于狗抱个饼子就能干的事,并非什么高难技术,别人不是不会玩,而是不愿意玩不行吗?
我一看到这种诗歌就发愁,这种人的大脑可能先天五行不全,他为读者考虑的实在太有限了,而且早已丧失了语言的立言、命名能力。但我看到他这些名人“哥们”的评语,就更发愁了,这种水准的诗歌,竟获得了如此评价,并且四处获大奖:
雷平阳:
吕德安的诗,冷峻、清凉,暗藏诛心之力。这首《诗歌写作》,用诗与蛾、烛与黑暗组成双重的“献身”平台,诗人沉没其间,殉道者的形象孤独而又无奈。在语言上,这诗也保持了吕氏一惯的质感,于客观的陈述中开显出了有节制的迷幻空间,其在把握用力、用心的尺度方面,功力令人赞叹!
《雨声》
柳沄
下了一天的雨
到了傍晚,仍在
起劲地下着
那些一样的雨点
使院子里的石凳、车棚
以及那只红色的
倒扣在墙根下的塑料水桶
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从落雨的那一刻起
它们便争先恐后地发出
各自的声音,以此证明
它们已从之前的昏睡中
苏醒过来,就像
这场雨安排的那样
灯亮起来的时候
声音变得更加嘈杂
我已分不清:是水桶在嚷
还是石凳和车棚在喊
它们如此尽兴如此痛快
好像不把要喊的喊完
雨就别想停下来
这首诗也有四大毛病:
1,
没有时间。
我在批评余秀华诗歌时曾提到过,没有时间是现实主义诗歌的致命伤,试问,这是一场春雨、夏雨、还是秋雨、冬雨?它们各自对“唤醒”一词的引申义能相同吗?春雨与秋雨的“唤醒”是一个意思吗?
2,
兔子驾辕。
用水桶、石凳、车棚这些“死像”作为雨的被唤醒对象,等于舍弃骡马用兔子驾辕,这些物象并不是能独立产生被唤醒寓意的典型像,而是辅助像。何为辅助像?比如,你可以用一棵傲然挺立的青松、白杨来形容某个大英雄,这具有典型性,但若用一棵小草、一朵花来形容,不是不可以,但不具有典型性。
那么,这种辅助像该怎么运用呢?当然是让它作为主意象的陪衬之物,比如,在某篇小说中,由于主人公受到了不平等待遇,这时候下雨了,这些水桶、石凳、车棚等等在雨中叫喊起来,仿佛它们不把要喊的喊完,雨就别想停下来。但在此虽有一定玩味价值,但终究娱乐性大于引申义,意义不大。
3,
萝莉啰嗦。
虽然前面萝莉啰嗦一大堆,却是地球人都公知的事情,有用处的就结尾那么几句小趣味,三五行足够。
4,思想陈旧,思之不足。
仅仅雨点落在不同事物身体上的回音不同便嘎然而止,仅仅是一首诗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距离成诗远着呢,充其量凡人的一篇脑筋急转弯罢了,甚至连急转弯都算不上。
瞧瞧,咱们臧大师对这首诗的评语:
臧棣:
在平常的事体中见出不平凡的意味,这既涉及诗如何取材,也关涉诗人的眼光。写雨的诗,应该很多;但像柳沄的《雨声》这样的,能细致地体会事物的细节,并分离出它们的象征喻意的诗,并不多见。诗人的写法看似平实,叙事不紧不慢,层层推进,但从诗人对诗的意义的编织上,我们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诗人对他身边的事物的敏锐的体察。平日里,蒙尘在我们身边的水桶,石凳和车棚,它们代表了被忽略的世界,一旦雨水将它们激活,它们的沉默便犹如一个假象,被浩渺的狂欢掀翻而去。
《齐溪镇夜雨》
马叙
这是一个小旅馆的雨夜。
齐溪镇的夜雨与天下所有的夜雨一样
从天上落下,落到地上,流走。
所有的雨水,看不到,只听到。
直到乱了听觉。
乱了的听觉,终于被连绵夜雨按住
渐渐地,听到了一滴,雨的清晰的声音。
就如我的生活,一直以来乱糟糟
直到被一声嘘声突然理顺。
以前的夜我基本睡得很好
只有今夜,齐溪镇的雨声,这个庞大雨夜的
一滴清晰的滴雨声,让我感慨半世人生。
我有睡不着的理由
齐溪镇之夜,四周大山耸立
它们沉默地保护一滴雨声的到来
也保护我这个陌生人的一夜未眠
你还别说,这段心情随笔中还真有一句诗:“乱了的听觉,终于被连绵夜雨按住”,但除了这一句外,基本乏善可陈,一堆废话空对空有句无篇,只见修辞间的重复,不见丝毫语意的递进。比如,“渐渐地,听到了一滴,雨的清晰的声音。”,这滴清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呢?
就如我的生活,一直以来乱糟糟
直到被一声嘘声突然理顺。
以前的夜我基本睡得很好
只有今夜,齐溪镇的雨声,这个庞大雨夜的
一滴清晰的滴雨声,让我感慨半世人生。
这滴雨到底让你证得了个什么“果实”?说出来啊,以上这堆废话,不还是虚无缥缈的重复感慨吗?能回答前面那个提问吗?“就如我的生活,一直以来乱糟糟,直到被一声嘘声突然理顺。”,不还是玄虚对玄虚的待解提问吗?接着注解啊,但是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没了”。后面几句更是前言不搭后语,狗屁不通,明显是刚学会写字啊。
再瞧瞧雷大诗人评语,负责任吗?
雷平阳:
马叙的《齐溪镇夜雨》,我们可以为之找出很多与之旨趣近似的古典诗歌。人生如寄、伤怀、无奈、承受,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都有着相同的生命体验。诗歌写作中,我们已经习惯于一味地强调陌生性、拓展边界和美学重建,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忘掉了我们仍然有着最需要抒写的日常情感,期盼着世俗的温暖,如饥似渴地等候着最庸常而又贴心的抚慰。类似的文字在虚狂而冷漠的时代越来越少,也就说明我们已偏离了日常生活。这首诗歌让我警觉。
治疗:
对于这两首唠嗑诗是没有治疗价值的,因为他们成诗的原材料不足,我只能给他们“安个心”,什么“心”?良心!诗人写作的良心就是思想和语言上的新发现,没有新发现就动笔,等于出卖了诗人的良知。我也曾写过n首关于雨的诗,但每一首都是一场与众不同的雨,思想和表达手法也是多种多样的。随便拿来十首,看哪一首没有写出新意:
《每一滴雨,都有一颗佛心》
每一滴雨都有着一颗佛心——
雷声响过,它们像待命的跳水队员
排着队,从天庭一跃而下
它们像一枚枚钢针
刺穿混沌的苍穹
在噼噼啪啪的山岩上摔打
在叮叮咚咚的瓦楞间叩问
在沙沙沙沙的枝叶里穿梭
在扑扑扑扑的雨伞上顿挫
但,这些回声并不是雨的
这些在山岩、瓦楞上撞碎的
从枝桠间、雨伞上流淌下来
多余的雨水
正荟萃成一条黄色的河
一条白色的江
然后,流向一个蓝色的海……
从大海深处一个个漩涡的正中
我再次读懂它们,一颗颗
微咸微苦,但无色透明的心
这是一首“心雨”,苦咸留给自己,纯净无暇留给世界,濯洗万物了无痕。前面那首诗的容量也就这首诗中间的一句罢了,根本没做出菜。
《小雨》
这些干净的雨滴没有形状,
在不同风向吹拂下,有着不同弧度的弯曲,
仿佛一些潦草的笔迹在记忆中飘舞。
那些雨丝在下时,地球也在不快不慢地转,
像一只只细小的鞭子在抽打着一个笨重的陀螺,
而那只平稳的陀螺,似乎从来就没有动过。
那些雨滴离开天空一路疾行,如一些
诗句的影子离开读者越去越远,而天空
疾伸出的亿万双小手,没一只抓住过它。
这些干净的雨滴从山峦、树冠、房子、伞上
人的身体、鞋子攀缘而下,像越碾越细的面粉
沿着一盘盘旋转的磨子刷刷而下,刷刷而下……
这些雨滴在泥土里像一尾尾的游鱼,
绕过若干植物根系与洞穴,机警地游向低处。
在一个三面环山的村子,它们摩肩接踵着
抵达了一个小小的池塘,像一粒经年的种子
破土而出,它们总有些懵懵懂懂小心翼翼。
在没有风的日子,那片池塘就像一只
睁大的独眼,安静的注视着星空月亮,
有时是薄云后的太阳,那是它们来的方向——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站在那里发呆,
神婆说那个圆形的池塘就是个轮回盘,
只是,那池塘在注视天空的时候,
天空也在注视着它吗?
这是一首轮回雨,塑造的是一个来人间服役的诗人形象。
《真理像胡子》
天外有天,地下也有地
地球并不是放在地上的一只球
它是飘着的——
当蓝天的伞包又一次挣脱
它将直线掉落下去
这时,黑暗中便伸出一只手
接住它。另一只手,则
一针一线地在天地间
勾连、缝合着……
在乡下的每一场细雨中
我总是重复加固着这个想象
像把一个虚拟的蛋糕越做越大
若此时空旷的乡路上
恰好出现一个,没带雨具
却又心无旁骛地走着的人
我便会想到“王”字中间的一横
若他恰好又把这雨声听成了
哒哒哒的缝纫声
我便说,真理像胡子
正从他下巴突突突地冒出来
这是一首“缝纫雨”,雨丝便是天人合一的缝纫线。
《叩门》
当万物躲在自己名字里休息
我总是分不清是在等待还是找寻
一个人的脚步声
从地砖的釉光上清澈地弹起
像拍打着大地的两扇门
星光、月光、灯光
像一只只忽闪的萤火虫
向我的眼睛深处飞来
享受孤独,就是享受
与身体里的人群对话
倾听三魂七魄叮叮当当的工作声。
我是在等待着
撞上天气预报中的一场雨吗?
当太空伸出的万千雨丝
突然被风勒紧,钓住灰蒙蒙的海面
一只不言不语的的蚌
正产下一串金光闪闪的珍珠卵
这是一首“钓线雨”,钓出来的当然是一个修行者的“舍利”。
《在雨中》
一场雨的结尾,是一场卡住的雪
还是一枚洗亮的艳阳
这没人知道。如同此刻走在雨中的人
不知道,波澜不惊的身体内
正孕育一场悸动,抑或是忧伤
清明雨,毛茸茸的,充满玄机
黑色枝条正一点点找回弹性
雨滴黏在芽苞上,并不急于滑下
像一只只透明的小耳朵支愣着
嫩叶间的摩擦声细微但有了内容
都有着口唇轻启舌尖相抵般的暧昧
肥硕的猫们,已然停止叫春
躲在合欢树下,慵懒地用爪子洗脸
这个季节,这种天气,最适合
带着悬疑去散步,目光触上什么
都受孕,说出什么都是答案。
也许,一首诗的背后是一夜风雨,抑或
风雨前夕,这外人不知。
而我写下这些时,丹田微微发热
耳朵微微发烧,双肩有点麻
这是一首“怀孕雨”,雨让一场往事怀孕了。
《一场自愿下起来的雨》
一场雨把一群麻雀拴在了屋檐下
但它们看起来不像是被迫的——
随意扎堆、交头接耳、做爱、优哉游哉,
像一些珠子在项链上自由滑动,
彰显着每个侧翼的完美
对门的老张也被这场雨憋在门洞里
他翻出来若干年积攒的铁条,准备做一个笼子
在老伴帮助下,那些着装统一的铁条
眨眼间被点成齐刷刷的几排,像
自愿结伙的小足球队员,严阵以待
我被这场雨摁在一扇窗户下,静静看着这一切
似等待那群麻雀和它们脚下那条晃动不已的绳子
一起自愿飞进这个笼子里。最好,
它们继续保持着这种自在,而铁条的嗡鸣
和麻雀的南腔北调正好混合成阴阳顿挫
写一首诗,就是把自由装进笼子里——
一群叫意象的麻雀站在一行颤微微的句子上
而那些句子是铆焊在一起的,那些麻雀
一直生活着而不是忍受着。你可感应到一种呼之欲出
向它们打招呼,但它们从不试图逃逸,永远。
这是一首“哲学雨”,但它自然生成,“拴”“憋”“摁”都不是被迫的。
《复活岛》
谁破译了那些闪电的神秘符号
谁就会下雨
谁看懂了那些雨丝的表情
谁就能掂量出
藏在一枚雨点背后捏着的力气
雨的绵掌挥舞
地面陡生压力
船晃动
海晃动
岛晃动
鹰翅晃动
那些晃动不已的树
象太极宗师
把那些力东一缕西一绺地
泄去
只有那些石像纹丝不动
它们像磁性的海绵体
一丝不漏地把那些雨点的力道吃进去
每一场雨后
他们就像一个个黑糊糊的弹壳
蓄满了烈性的TNT
这是一首“科学雨”,雨丝成了“炸药”。
《谁在追捕月亮?》
每一刀闪电劈过
都有种握住它的冲动
震颤不已的乌云后
似正有一百万匹健马踩踏而过
这个黑漆漆夜晚,谁在
对一个潜逃的月亮穷追不舍?
谁在群星丛中挥刀
溅起这漫天的火焰?
我知道,这是两个时空的战场
被偶然贯通。
当无数比黑夜更黑的影子
在雨地上颤抖
似又听见萨特大喊:
“没有为自己写作这回事!”
如同汲满阳光雨露的叶子
总要从枝头抽身而去
那些挣脱我身体而出的词语
究竟在反射着谁的存在?
每一片树叶都是精致的
但每一片叶子从未属于过树身
叶脉上每分泌出一个锯齿
大地球正好转了一圈。
当雨丝恰好填补了天地间的空缺
世界便是一个海。无人知道
此刻,天地间的这场涌动
我也是一个神秘的轴心
这是一首“玄思雨”,闪电供出了一种比黑更黑的黑,“没有为自己写作这回事!”正是诗人写作的真谛。
《雾中雨》
雾踩低山峰吞没树梢
把楼群挤压得吱嘎作响
人群如同鱼群
攒动在雨幕的鞭影中
看不清脸听不清声
憋闷一夏的蚯蚓
从冒着热气的方砖缝隙钻出来
(才发现它们头顶连棵草也没有)
一条、两条、三条……
像一个个小巧的裸体婴儿
蜗行摸索着人世间的秘密
我知道,它们准是看好了
广场对面那片进口的绿草坪
但在正午的骄阳探出头之前
那个3000㎡人造广场
对它们而言,比宇宙还大
我被这场雨和一张最新出版的晚报
硬生生黏在一把生锈的皮转椅上
有些横的竖的没头没脑的东西
正在我肝胆处作法
它们似要把其改造成宋瓷的
听那一声清脆的嘭嚓声……
但中微子的队伍始终在行动
它们携带着天空、雨雾、蚯蚓的信息破窗而入
穿越我皮肉、肝胆、骨殖破体而出
我无法阻止这场交会,如同无法阻止
一个海的晃动和一种气味的蔓延
这是一首“自由雨”,为民请命。
《七月七①的雨》
一场无色无味的雨
拿走了蛛丝的粘性
但吃饱的蜘蛛和被缚昆虫
都不知道这件事——
一个在树叶下睡觉
一个在绳索内睡觉
让这场七月七的雨
优美生动地飘过飘过
没一点用处
①“七月七”每年的农历七月七日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七夕节”,民间亦称“乞巧日”,除了牛郎织女相会,也有诸般凑巧的引申义。
这是一首“禅雨”,可惜佛渡了无缘人。
《与祖国书》
杨庆祥
现在。停下来。
地铁停下来。看看城市的黑洞。
下水道停下来。吞咽过剩的食物。
路旁的孤儿,也停下来,
想得到本属于他的一口。
停下来,行色匆匆的人群。
看看自己的贫穷和屈辱
无休无止的贫穷和屈辱
被欺骗的人生,被羞耻钉上的爱
还有被污染的一切啊。求你停下来。
现在。
让山河看见
自己的破碎。让河山放声大哭吧
请你们抱紧我们。
抱紧西藏和新疆
抱紧破碎的土和破碎的心
啊,爱人
让我们在破碎和哭泣中
忍受这不能爱的日子吧
这首诗的陈旧老套相信不用我说,大家都能看出来,因此过多毛病我就不用重复说了,只说重要一点,诗歌的意象是干嘛用的:
前段时间沈浩波曾笑话余秀华抒情,实际沈大诗人说的意思我明白,但这人嘴笨没说清楚,他所说的抒情就是抒情词,比如这首诗中:“贫穷和屈辱”,“被羞耻钉上的爱”,“自己的破碎。让河山放声大哭吧”等等。所有的诗歌都在抒情,不抒情还要诗人做什么?只不过诗人的抒情不是空喊,是要呈现的,用什么呈现?当然是意象,何谓意象?当然是寓意之象,以上这些抒情词语,就是应该被意象所替代部分,直接说出来就是散文,不是诗。否则,写诗实在太容易了,人人都可当诗人了。所以我说过,雷平阳、王家新十分之九的诗是散文,并未冤枉他们,因为,他们刚学写诗那会,老师没教他们在什么情况下运用意象,到老了仍然蒙在鼓中。那么雷大诗人对这首诗的如下评语,就不奇怪了——
雷平阳:
读诗的时候,不管什么风格流派,也不论高蹈还是谦卑,我都不排斥,但不管怎么包容,我还是更倾心于及物、在场、与我有撞击感的诗作。《与祖国书》,是一个书生困境中绝望的哀求,破碎的人、河山、爱,一切都停不下来,无法停下来,这首诗歌可以用来喊叫,也可以贴在每个出发的地方。知道是徒劳,但我们有人这么哀求,这么喊叫。
总体而言,靠个“四人帮”弄个“中国好诗榜”是件极不严肃的事情,他们四人虽然有部分诗歌写的还可以,但还远未抵达可以代表中国的程度,希望始作俑者李少君先生能三思。而且,李少君先生的所谓诗歌似乎也不比以上四人高多少,随便点评一首:
《云国》
李少君
多年来,这风花雪月的国度
在云的统治下,于乱世之中得以保全
耽美的闲适家们悉数沦陷
一边是苍山,一边是洱海
左手是桃红,右手是柳绿
最适合做白日梦,或携酒徐行
深夜,店家坐在冷清的柜台前
掂量着手中的银子和几钱月光
当全球化的先遣队沿高速公路长驱直入
虚度光阴的烟霞客也开始有焦虑感
依靠三塔能否镇定生活和内心?
至少,隐者保留了山顶和心头的几点雪
这首诗开篇第一句便是“没来由的A是B”,中国存在“云彩统治风花雪月”的固有隐喻吗?有哪首古诗把云彩比作上层建筑了?如果没有,是第一次使用,就必须“证实”出来,否则,“风卷残云”,“云随风动”,“秋风扫落叶”等等又怎么解释呢?在传统意义上,云彩一直是被风所统治的,很明显少君先生是看到了我一首《每一方土地就是云朵的祖国》受了启发,方才有了此句,但我这首诗虽然把云彩比作了上层建筑,还未上升到人所共知的程度,是不能直接当典的,因此,在此你必须加一个注释,注明出处。当然了,这决不是抄袭,而是一种“互文”,对我有利无害。
附,我的原诗:
《每一方土地都是云朵的祖国》
这些一声叹息般飘去的云朵,并非虚无者
而是一小队一小队的斥侯,正殷勤巡视着一方领土
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间贵胄,目光永远都是向下的
他们只听从人间最低处的声音——
节令就是号令,“雨水”节,鸿雁传书,草木萌动
他们关闭雪花的卷扬机,打开降雨的漏斗
惊蛰节,小虫子露头,黄鹂鸟唱歌
他们降雨疏松冻土,打雷催酣睡者苏醒
谷雨节,雨生百谷,他们降下的雨滴如奶如油
小满节,灌浆乳熟,他们边降雨,边“打气”
小暑、大暑,他们降小雨、大雨
让那些庄稼、瓜果考上个“大满”的满分
小雪、大雪节,他们降小雪、大雪
给逆势出发的冬小麦盖上一层又一层被子……
这些浩浩荡荡驰过的队伍,并非是粗糙的
他们都有着猫鼬般的警觉,银龙鱼母亲般的细腻
他们能体察,千里外,一只干涸蜗牛的忧伤
一小队搬迁蚁的怨愤——
当低飞的燕子像把剪刀,剪开蠓群严密的阵地
他们降下及时雨,不会让惊慌的它们低到泥土里
当没有脚的蛇们统统过了道,翅膀轻薄的蜜蜂
统统归了巢,他们降下放心雨;当憋屈的泥鳅
在水面搅起一个个晕圈,他们会下充氧雨
当白蚁绕灯,蛙声如鼓,他们会下起激情澎湃的雨
决不错过,当蚁后的红娘,蛙宝宝的助产妇
即便一间无人的空屋,他们也能把雨信悄悄散布
让盐坛暗暗渗水,烟叶微微发出潮气……
这些幽灵般闪烁不定的云彩,并非妖冶的鬼魅
他们既有着寓庄于谐的大智慧,也有颗多情善感的温柔心
所谓的浮云遮眼,所谓的拨云见日,所谓的白云苍狗
无非把一句“上善若水”的祖训反复演示
他们都是一方精英的魂灵所幻化——
清明时节雨纷纷,他们陪着祭祖的队伍暗暗垂泪
那些雨滴中,必氤氲着孔子、孟子、荀子的教化
五月十三雨蒙蒙,关老爷磨刀,他们在旁殷勤洒水
那些雨滴中,必充斥着岳飞、戚继光、郑成功的豪气
七月七雨如诉,牛郎织女鹊桥会,它们为一场爱情
喜极而泣,喜泪涟涟,那些雨滴中,必脉动着
李太白、李商隐、李清照们的才思……
一方水土孕育一方精英,一方精英化作一方云彩
一方云彩呵护着一方水土。在这场无限循环的轮回中
有一条法则始终不会变:每一方土地那些云朵的祖国!
对于他们,街头巷尾的俗语就是真理,田间地头的召唤
就是圣谕!是的,他们是从不出国的,就像那个
叫上层建筑的儿子,永远也不离开经济基础的妈那样……
(2013-11-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