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推荐||颜梅玖：白 露
每片叶子都是那么完美，湿漉漉的
它们在半空飞舞。自己追逐自己
有时候，没有风
它们也有了静止的一刻
诗人简介：颜梅玖，笔名玉上烟。辽宁省人，现暂居宁波。作品见多家刊物。诗入选多种选集和年度选本。著有诗集《玉上烟诗选》《大海一再后退》。
颜梅玖
白 露
阴 谋
它在我耳边有节奏地响动出
它的响动。半夜
我被惊醒
我打开床灯
它顿时消失
我扫描着床头，一无所获
睡意涌来
我熄灭了灯光
窸窣声再次响起
想要拆散我的床
我猛然坐起
它再次消失。像一种
挑逗
数次折腾后，我的每个神经
都被分裂成
黑暗中的不安部分。我吞下两粒
安非他命
凌晨四点，干鱼的气味
又轻轻漂浮在阳台上
当你们还在梦中安睡。它已经把语言
拖进了这首诗
我不安，疑惑。成为一首诗的结尾
而它作为一个看不见的阴谋
一直等在
它应有的位置上
秋天的乌桕树
雨连着下了一周
乌桕树的叶子，开始徐徐落下
一片红的，一片黄的
有时候是一片黄的，然后是一片红的
每片叶子都那么完美，湿漉漉的
它们在半空飞舞。自己追逐自己
有时候，没有风
它们也有了静止的一刻
寒
露
十月的第一周，凉而多雨
干涸的溪流重新鼓涨起来
睡莲也有了野菊花的颜色
江边的乌桕树，红如火焰
清凉的秋风中
叶子纷纷扬扬
有时落在树丛里
有时随流水飘向远方
我痴迷于它们飘落的弧线
它们想飞到哪里
风就把它们送到哪里
我觉得它们就像
我的一个个念头
由于无人知晓
它们美而蓬勃
但事实上，这些年
我一直羞于出口
只要我一张口
它们就一个个消失
它们只在我自己的梦中
不知疲倦地飞了好多年
比起我本身
它们拥有更多的耐心
白 露
白露不过是一种节气
就像冬至也会准时到来
于我们而言
不过是时间又缩短了一截
青蛙说，今天的白云比平日的好看
一群一群的
像在结伴谈恋爱。多了情趣
这意味着时间的改变
也能带来虚幻的美
夏午也拍来了一张蓝天白云图
上海的天真蓝啊
云朵又大又白又慵懒
我想北京的，湖北的，安徽的
厦门的白云，
应该都挺温暖
白露就像上帝的一道指令
天气明显凉爽起来。今天
我又做了十五个小时的工作
关于生活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现在
天气转为阴冷
我只想躺在床上，任窗外的秋风
一遍一遍地吹我
记得临睡前，还下了一点雨
没下雨的时候
我感觉自己挺孤独
广济桥
在木桥上，我徘徊了一个下午
桥不是很长，也不太宽
却在南渡村生了根
弧形的桥身设计精巧
条石、梁木、榫头
均来自古人完美的手艺
我摩挲着每一根木柱
慢慢走过南宋的十六间廊屋
也从敞开的窄窗看出去
探究一条小河如何容纳它的倒影
一千年了
驿道不再
马也跑得无影无踪
广济桥沉睡在平静的流水之上
它倦了，老了
仅存几分斑驳的古意
仿佛一段被放弃的生活
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女
正坐在石坎上凝望
那么专注，愉快
仿佛被施了魔法
我怔愣地站了很久
“多么无益，别去悱恻思量曾有多少人走过
别把我们的神经触碰到怅惘的不可知。”
我颠三倒四反复安慰自己
“那汹涌的时间
那冷却一切的时间
并非一味凶残。比如
它轻轻放过了这条木桥。”
雨
那时候，我还在上课
窗外传来微弱的雨声
孩子们正在写关于植物的作文
雨时断时续
像那个迟疑的小男生：
“墨绿的枝叶间......
白色的栀子花，像小鸽子......
雨后，它们一只只跌落在地”
我想起了曾在阳台踯躅的鸽子
想起了一个忧郁的人
他已经平静，和我一样
悲伤也全部熄灭
并重新获得了一种信仰
窗外栀子花还在盛开
小虫子专注地吸吮花蜜
雨点滴答如轻柔的话语
一切如此纯粹。教室里
孩子们正在书页间美的事物里旅行
雨淡然，闪亮
完全忘记了我们
河 豚
被一只手触碰后
瞬间膨胀起来，愤怒无比
这是什么？圆圆的，气呼呼地浮上水面
一身小刺随即竖起
仿佛来自球面的无数警告
“这就是传说的剧毒河豚，其肉鲜嫩无比？”
在我们的识字课本里，在我们惊讶的眼神交换中
在撒出的网里
它们被捕捉，被贩运
它们膨胀成最大的尺寸自卫
我打量着它
内陷的蓝绿色眼睛，灰白的腹部
“咕咕”“咕咕”的威吓声
中国的河豚，日本的河豚
躺在餐盘里的“貂禅”，美妙绝伦
像极了我们的情欲
人们围着它，兴奋而又无法从容
稍有闪失
它就行使死亡的特权
我在这个奇异的家伙前停留了几分钟
那么短暂
它就显现了性情里的天真——
不但没有长出可以高飞的翅膀
还忘了背后那只戏弄的大手
它突然放弃了防御的姿态
倏地又变回一条口小头圆，背黑的鱼
在狭小的水盆里，徐徐游动
一种奇异
在无人的山路上，我走着
两侧的青山依次向后退去
一条小径把我带进了一座陌生的山林
我停下来
这里的草很高
很茂密
许多从没见过的植物和野花
静候在那里
树木发出稠密的气味
大片大片古老的石头
犹如梦境
正午深处，一切熠熠生辉
我被这陌生所震撼
此刻所见到的一切，远离比喻
我不敢踩踏它们
也不能多说出什么
我担心语言会使它们离去
我弯下腰
紧盯着一条潜藏草叶下的蜥蜴
它突然奔跑起来
蓦然间，又迅速地改变了跑动方向
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所改变
透过浓密的树叶
光线在林间无声地挪移
我茫然地站着
像立在窗口外
玻璃复制了这一切
而我又无法捕获它们
我似乎在上升，一种奇异的感觉
当我停止思索，猛然发现
周围仅是一片荒野
山
谷
跟随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
我们误入一座陌生的山谷
你惊觉一切迹象：
“这里一定是个村庄
古河道，院墙，水井，石桥，古墓......
一切几乎可辨
他们在这里繁衍过
但为什么离开，又去了哪里？”
你捕捉着可能的痕迹
不再出声
你的手指在来回探寻着布满苔藓的石墙
简直入了迷
仿佛在采集时间的标本
又仿佛在等待什么出现
密密匝匝的树影下
我们吮吸着冬日深谷的气味
再也没有这么丰富的味道了
你凝视着我
光线在我额前似乎停留了几秒
接着移走了。那么快，仿佛我错过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你对我说过的“永恒”
一种神秘的感觉，将我们困住
冥冥之中，一切都是诸神的安排？
浓密的树林里，风掀动着树叶飒飒作响
我们都知道，树爱过它们
后来它们都飞走了
游戏之诗
落叶卷起来
雨或马的气味。除此之外
没有别的东西
我们俩猜拳，掷骰子
耍小花招，也互相咒骂
醉语连篇
有时候快乐得
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们大把大把享用着时间
仿佛又找回了生活
我甚至以为
我会爱上这个傻瓜
但很快就感到厌倦。你走了
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你我
都不是遇到的第一个人
没有东西被带走
也没有东西破碎
需要悲伤，或者遗忘
于是我也吹着口哨走了
因为这样太完美了
真得太完美了
你说什么来着？
我们都有蝎子般的心
刺猬一样的灵魂
因为门砰地关上
好像从没打开
因为过程就是为了结束
因为，我们称之为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