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antcast
Channel: 我的嘴,一块石头的裂缝
Viewing all articles
Browse latest Browse all 6189

中国好诗歌(十)

$
0
0



 

 

 

中国好诗歌(十)

 

荒草

 

人邻

 

把山坡上的荒草,那被

秋风加重的荒草

按在纸上。

我需要这荒草。

我需要能静静地按住荒草的

时间。

我要窄窄按住

直到它们突起、杂乱

怎么也无法止住它们的

深秋里骇人的荒芜。

 

李元胜:

 

一直喜欢人邻低调、克制、缓慢的写作。低调有利沉潜,克制避免了追求语言效果而产生的匠气,而缓慢能让我们看到更深的裂缝。《荒草》这首小诗正好是个例子。在我的眼中,这首诗既写荒草,也写书法,它们互为替身,所以汉字也面临秋风,荒草面临不安的手指,它们互相承担着对方面临的无边秋意。

 

 

如此卑微,只为梦中正直的眼神

 

哑石

 

昨晚,又梦到白花花的刀斧!

二十多年了,“是”与“非”的鹅卵石,

早踩进河滩淤泥;头顶的

彤云,腥臊,又翻滚……河水呢,枯静如乌木。

(囚禁者搬弄穿越术依然被囚禁)

小酒吧已有裸陪的年代,心跳声,

被压进木耳膨胀的星纹……我们不得不反复

练习杀戮:砂砾与露水,眼珠与耳鸣。

(爱是统计数字。音韵学翻墙成瘾)

我想,你花白的耳鬓,比世道谦恭?

而钳工,反复扭旋麒麟干枯的

头颅……明月的眼眶,几欲静止,却狠狠呕吐——

(亡灵仍在暴走?铁肺里警笛的黏稠)

街衢。迷楼。沾染花香的假肢是

旁观的榜样!我,徒具宽阔如滚滚山洪的舌头,

缄默着,只为屏住呼吸,在尘霾中:

埋首积蓄力量,入梦,缉拿雪崩般的刀斧手!

 

臧棣:

最近十年,否定诗的先锋性开始变得时髦起来。人们的理由是,诗的先锋性已沦为一种诗歌姿态,越来越远离当代社会的现实。其实他们不知道,对诗的生态而言,即便是一种诗歌姿态,也是诗歌大气候的必要的组成部分。更何况,即便是在当下的历史境况中,诗的先锋性并不缺少真实的文学土壤。作为诗人,哑石也许并不意在多么先锋。但在我看来,他身上却展现了诗的先锋性的最可贵的素质:对新的语言表达的敏感。这种敏感集中表现在哑石对当代诗歌的句法的革新上。其实,从这首诗的题目也能看出不少端倪:“如此卑微,只为梦中正直的眼神”。这不是常见的给诗冠名的方式,这样做的动机也许有很多,但它最突出的效果是打破了诗的阅读和诗的题目之间的惯常的关联。它更迫切于诗的邀请,它表明一种诗的意图,即从题目上开始,诗的阅读就已跌入诗的布局之中。这首诗的主题,大致可归结为对现实的抵抗,并从这种抵抗中成就一个更坚韧的自我。换句话说,在现实中,人可以很卑微,或显得很卑微,但在生命的内部——或说梦的领域中,他必须意识到自己的强大。一个人可以使用梦的力量来捍卫生命的自尊,以便免于被恶浊的现实完全同化。这样的诗歌意图,对当代诗的主题来说,并不罕见。罕见的是,诗人哑石用一种新的诗歌句法将这一主题,推进到更内在的生命体验中。这绝不仅仅是变换诗歌手法的事情,在本质上,它反映的是一种诗歌意识的自我进展。

 

 

服药记

 

吴少东

 

我依赖一剂白色的药

安度时日

每天清晨,我漱清口中的宿醉

吞下一粒,化解经络里的块垒

让昼夜奔跑的血液的马

慢下来,匀速地跑

有力的蹄声,越过

倒伏的栎树,明确自己

又过了一程又一程

药片很白,像枚棋子

掀开封闭的铝箔,提走它

在体内布下两难的局面

无所谓胜负手,提子开花

以打劫求得气数

每走一步,都填平陷阱

我想以你入药,融于肉身

陪我周旋快逝的时光

制我的狂怒和萎靡

唤我跃出每日的坑井

我视你为日历,一板三十颗

日啖一粒,月复一月,忘了亏盈

像技艺高超的工兵,排除雷

排除脑中的巨响

其实我依旧在寻求

一剂白色的药

用一种白填充另一种空白

 

 

陈先发: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时刻都在这种“两难之境”中,当笔墨突入生与思的虚实交加状态,写作必须面临这样的犯险:要么过度游于艺而难以附着于清晰而独特的物象、生存事件,从而显得很“概念化”或虚浮苍白;要么过度陷于具体的生存流水帐而难以洞开物象背后的无穷空间,显得僵硬与空间促狭。滞留于这“两端”的作品我们见得太多,而真正自由游走于虚实之间、让虚与实这两种力量相互推动、达成微妙平衡、形成贯通气息的诗歌,我读到的并不多。吴少东的《服药记》意在撷取日常生活的实中之虚,以虚实交相演绎的手法打开更广阔的诗歌内在空间。从他近年一些典型作品看,他在努力进行这样的语言实践,我期待他在此路径上走得更加自如和灵动。

 

 

秋风阵阵

 

庞培

 

白昼消失的长长的弄堂

被一口水井填没的童年记忆

你有我母亲的脚步和街坊邻居

阳光下耀眼的脸

河里的运粪船缓缓驶过

码头边的草丛停着朵朵白云

祠堂的天井顿时暗下来

也许我可以拣一件晾衣竿上的汗衫

做我的翅膀。我不为人知

在我出生的北门街

我只是那街巷深处的围墙阴影

像小学黑板上的粉笔字,被阒无人迹

被夜凉如水轻轻拭去

存在着多少命运的可能性

多少体面安静,温柔的性格

你知道一幢房子有多少吃苦耐劳?

它的白墙发黑。它的主人远去海外

有多少波浪轻轻拍打过思念?

一棵树上曾长出多少次寻访落空

月亮在树下久久徘徊,吐露真情

恋人却背叛了彼此

勤俭持家的夜色

有一整间屋子那么大

一条长街那么深!工厂汽笛声

有时半夜响起,像插进土里的

黄铜的炮弹壳

五十岁那年的秋天

我想起乡下的田埂,城里坍塌的围墙

好像活下来的吓破了胆的士兵

想起一场战争!

我最怀念的,竟是人的受侮辱

不言不语。母亲身上干净的衬衫

波光粼粼,在地板房里走路

一间堂屋里死者遗像的味道

一处湮没的天井,长满荒草

隔壁评弹声。收音机一样嘈杂的

菜市场。街道是人们挣扎着活下来的印迹。而夕阳下

河里的运粪船缓缓驶过

秋风阵阵!秋风阵阵

 

 

雷平阳: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的一天,我与庞培在江阴的北门街上,大碗大碗地喝黄酒,然后醉曛曛的去理发店里理发、修面。暮色从长江涌来的时候,我们搭上了一辆夜行客车前往苏北。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长江、北门街、母亲,一直是庞培诗歌中的酵母,无论是何方的景致,也不管是哪一尊神灵暗中给他的启示与情怀,他都会自然而然地将这些酵母放进去,使之出现个体的精神出处和文字的根性,并让众多的文本打开天窗,释放出沉郁的人间烟火。《秋风阵阵》只是这系列写作中的一节,它又把我带回到了北门街,也把我带到了庞培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的笔记本上,成了他字里行间的一个访问者。我偏爱这种可以把我引向语言生成之处的诗歌,因为在这种诗歌里我可以和每一个字称兄道弟,亲密无间。

 

 

潘维:

 

在我局限的阅读印象里,真实、纯粹的抒情诗歌似乎只有庞培在写,当然,他的挚友杨键也在写,可许多时候其他人对形式感的重视明显高于内容,但庞培最重要的永远是“情”,情是他作品讲述的内容,也是他作品的发展结构,在情这个点上,庞培的细腻和丰富几乎无人可比。他的情不是贵族的、知识分子的、小资产阶级的,甚至不是作家的,而是普通平民、街坊邻居式的朴素敏感和现实的痛。虽然我认为他在创造性上显得粗糙,但他的《数行诗》经常在我感伤时给我以安慰。


 

Viewing all articles
Browse latest Browse all 6189

Trending Artic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