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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nel: 我的嘴,一块石头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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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好诗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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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好诗歌(六)

 

红薯

 

侯马

 

 

我看见男人和女人

在地里刨红薯

他们技巧娴熟

有祖先那样

劳动者的身影

我羡慕他们

但并不想拥有一块土地

也不想刨出那么一堆

红薯

我愿意一个人

在收获后的地里

找到一枚被遗漏的红薯

我想重温

童年时与它相视时的喜悦

 

 

 

臧棣: 初看上去,本诗很像一首典型的咏物诗。诗人以红薯为抒情对象,试图重建一种基于个人体验的生活记忆。如果从主题上去索解的话,它甚至也很像乡土诗。诗人写到了“祖先”,“土地”,“收获”;更醒目地,也写到了童年记忆中与土地的亲近。就诗的阅读而言,这些都是不错的意图线索,可以供读者开启不同的悦读之旅。但另一方面,恰恰基于抒情的本质,我更愿意这样理解本诗更深层的意图:诗人实际上是借助再普通不过的大地的物产,来抒写我们的经验之歌中的天真之歌。在当今时代,我们的生存图景越来越格式化,每个生活的细节都已板结在可怕的现代社会规训之中,个人与大地的联系,生命与世界的关系,越来越缺少意外,越来越缺乏戏剧性;我们的生存体验中,几乎已与生命的喜悦绝缘。留给我们的,似乎只有现代媒体制作的各种精细的情绪兴奋点,并且在这些兴奋点中,甚至不乏诡谲的常识欺诈与意识形态诱骗。从这个角度讲,本诗基于生活经历,挖掘并触及的个人的喜悦,可以说是一副及时的良药。它的服务对象是,生活的良知,更内在的自我省察,以及更纯粹的生命感觉。

 

 

 


笔记本

 

敬文东

 

 

1

翻开发黄的笔记本,能看到许多

残破的思想片段。我曾经以为:

偏见是我们进入生活的有效开始

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造谣比制造真理

更加有趣。我给这世界造了很多谣。

我诽谤了它。而我恰恰是个

靠出售观点换取报酬的匠人:

它构成了我的记忆、毕业论文和吃饭的

餐具。它是一个工具箱或百衲衣。

是隐形的波浪。

我记下了许多大写的字:

树雄心、立大志……

这是方向和遥远的道路。

三个单音节的字,仅仅是三个,在我心中

合拢,却又在我的笔下无数次

有意分开。普遍的梦见,广泛的悔恨,

耗费了若干日月;

放浪的夜晚,口若悬河的白昼,

仅仅换来了沉默的今天。

今天奉献了你。

迟到的奉献,深不可测的口音,

让我借助酒力说出了积攒多年的疯话。

 

 

2

 

我仅仅是一个草稿,从未真正完成。

我向黑夜求饶:我被幻想中的幸福

无数次压垮。它们都曾被我设计。也被我

毫不犹豫地否定。恍惚间,

多少用罗盘丈量过的道路

横亘在眼前。我见到过的街道,

我听见过的名言,我闻到过的未来的

腥味,像有局限的心脏皱巴巴的生活

却说出了有翅膀的话、带惊叹号的表情。

像二锅头的浓度。

我爱上了它:穷人的激情、虚拟的消魂

能做出指南针的各种动作。

谎话无须脸红,真话却要借助酒勇

人到中年,即兴撒谎的技艺

已无须再次锤炼:

这是我要写到笔记本中的又一条格言。

 

 

陈先发: 这组诗传递着深切的反省意味:它形成于一个学者早期的激越被掏空、另一种如诗中所言“隐形的波浪”正在到来的中间地带。然而这波浪似乎尚未真正隐形,在语言的节律与速度上它仍保留着激烈与迅疾,但醒悟显然已经产生,二者纠缠的光与影,心理上交织与反复的矛盾之力或许正是此诗最大的看点。

 

 

 

写给 11 月 6 的梦境,和它的消失

 

 

宇舒

 

 

两个没有脸庞的人

两张真切的嘴唇

一个和我一样敏感、冲动的人

 

我梦见了你,不顾失散了的爱惜

和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定

 

不是我想回忆起

乱世里声嘶力竭

最终却不着一词的失散

(空气里我颓然离开)

以及更早的早年

我如何在弥散着奇妙体味的叙述里

遇见忧伤、恍惚、容易自伤的同类

不是

 

甚至我想,我梦见的并不是你

我只是梦见了,一个没有脸孔的

爱人,梦见我踯躅着

牵了那只瘦瘦的手,幸福像汽车

滑过减速带时的震颤,它不肯减速

 

它呼啸着向前,肯定就会撞碎什么

我对你说——

那就让我们彼此指认吧

越过这个我们爱着,又怀疑着的世界

越过爱着,又怀疑着的人群

越过爱着,又怀疑着的彼此

 

……这时候,天就亮了

你依然是我的敌人

在找回了脸庞的清晨

 

 

 

李元胜: 宇舒这首诗里有精湛的写作技艺。一场梦境,经她重新叙述,一个人和已逝之爱之间的纠结,通过梦境的场景和细节,得到触目惊心的展现。对爱情的依赖和绝望,让她仍处在这往复的倾轧之中。爱情已逝,倾轧仍在继续。重读此诗,我仍然觉得,它难得而又精确地呈现了当代两性关系的复杂性。

 


 

 

雪山巅

 

余怒

 

 

二月青翠尚虚弱。

垂榆树丛被压低在

乱岩路边碰着我们的额头。

沿山麓耸立的雪,整体

默默移动时谁也看不出,

以不损害我们的知觉为限:山顶

保持着清晨的完好无损。

我们始终在

鸟鸣的一侧走着,不是

因为害怕——这多么好。我们像

野山雀一样交谈,以漫长无尽的

溪流传递幽凉的方式。

 

 

 

潘维: 余怒的写作始终保持着必要的紧张,事实上我们可把这种状态看作诗的敏感。很多诗人在写作时放松到连感觉的密度也不考虑,这怎么可能抵达精神的丰富性和强度。余怒给我的印象是他处理内容时喜欢用变形、诡谲的力,他以极其先锋的方式和世界发生关系,传统文化几乎没进入他的视野,但把局限发挥到极致的坚持成就了他的风格。这首诗非常简单,只在描写《雪山巅》这个点,最多只是半个画面,但我们知道,越是简单越需要功力。毫无疑问,余怒“以漫长无尽的/溪流传递幽凉的方式”。

 

 

 


一切都还在进行

 

吉尔

 

 

有时候,想给你打电话

手指摁了下去,又收回

“说些什么呢?”

生活和思念都变得陈旧,书翻旧了很多本

而周围,个人命运与乡土命运都有着共性

 

在办公楼的右侧,是一所中学

孩子们总是欢呼雀跃,羽翅扑闪

像是未来无始无终,而道路鲜花簇拥

 

在办公楼的左侧是医院的太平间

早晨上班的时候,遇到发丧的队伍

大把的纸钱从汽车上撒下来

像那么多没有归宿的人

穿孝衣的中年男人对灵车的司机说

“慢一点” 声音里充满了痛惜和不舍

仿佛灵柩里的人,再也经不起人世的颠沛

 

常常是孩子们的欢呼声和守孝人接二连三的号啕声

在同一个下午同一扇窗子传来

 

 

 

雷平阳: 办公室、医院太平间、学校,吉尔的《一切都还在进行》写的是现场。“我”无言以对的情感、往生者的葬礼和孩子们无始无终的未来,语言松弛、情绪饱满、对生与死怀揣着一份笃定与超然,同时诗歌里还沉淀着一股不知所往的凉风。我相信吉尔未必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未必有着如此的日常经验,但当它们集体出现在一首诗中,就说明诗人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呈现力。以诗写日常性,我认为关键在于诗人能在日常中写出神性和人性,写出彼岸和陌生的诗歌光芒,而不是一地的鸡零狗碎。吉尔的这诗做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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