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金麻雀奖:刘建超小小说五题
将军泪
刘建超
将军不流泪。
将军12岁那年,揣着两块烤红薯,翻了三十里山路,参军报仇。他牙齿咬破了嘴唇,鲜血顺流而下。村口的老槐树下,白匪肆虐,树上还吊着他父母的尸首。
队伍上很苦,大人都受不了。年少的他受得了,餐风露宿,酷暑严寒,他从不叫苦。在队伍里长大的他,听到枪声就振奋,托起枪把子手就痒,打仗就知道往前冲。
暮秋。他带领的一个连,在岐山山坳中与日本鬼子一个中队遭遇。两天两夜,枪炮震聋了山谷,硝烟熏黑了黄土。
硝烟散尽,活下来9个人。他和被他俘虏的8个鬼子。一身伤痕的他,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依然精神抖擞,大声吆喝着俘虏前行。在一个山包前,俘虏开始叽哩哇啦地大声说话,显得有些兴奋,前边的一个鬼子也越走越快。如果前边的鬼子拐过山包,就不在他的监视范围了。他急了,端起枪,大声喊:“站住,我命令你们站住。”鬼子依然往前走,前面的一个鬼子还跑了起来。他沉不住气了,手中的枪响了,跑在前面的鬼子爬下不动了。后来从鬼子口中知道,鬼子是看到前面的岐水河了,想去洗一洗。
他受了处分,被降了职。他不后悔,拿了一瓶酒,坐在烈士坟墓前,喝得酩酊大醉。
战火硝烟中,他成长为一名师长。因为他总是把“我命令你”挂在嘴边,大家都叫他将军。这时的他早已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还是孤身一人。在一次恶战中,将军负伤住进医院,肩膀上还镶嵌着一块炸弹皮。
医院没有了麻药,伤情又不能拖延。
将军对院长说:“别啰嗦了,我命令你,挖!”将军嘴里咬了块毛巾,汗水小溪一般从将军脸颊流淌。被疼痛扭曲面庞的将军,顺着为他擦汗的小手,看到了白口罩上面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心中竟涌动一丝柔情。
窝在医院的将军脾气越发暴躁,可每次大眼睛给将军换药的时候,将军就会温顺得像只猫。大眼睛手中的棉球在将军的伤口处仔细地抹擦,鼻中的气息缓缓地抚摸着将军的脖肌,将军就恍惚。
那次大眼睛给将军换完药,将军对大眼睛说:“我命令你,嫁给我。”
大眼睛的眼神中瞬间有些慌乱,脸涨得潮红,说:“你,你不讲理。我干吗嫁给你?”
将军怔了,说:“那好。我命令你一个月内爱我。”
大眼睛有些恼怒:“你,你霸道!”
大眼睛找到院长诉说,院长笑了,和大眼睛讲了许多将军的故事。
大眼睛不再去给将军换药,将军也耍脾气,大眼睛不来就不换药。院长讲道理下命令,大眼睛才噘着嘴去给将军换药,就是不和将军说一句话。将军在大眼睛走出房门前,说:“还有28天”。大眼睛被气笑了,老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敌机又来轰炸,好像是有备而来,一发炮弹已经在医院旁边轰然炸响。人心慌乱,形势危急,医院必须立即转移。
大眼睛焦急地说,院长开会去了,怎么办哪。
将军一把扯下吊针,疾步走向院子中间,大声吼道:“现在听我的命令,先把重伤员往后山转移,快!”指挥着大家有条不紊地快速撤离。
最后一个离开的将军,竟然快步走到院角的一棵树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被炸弹震落到地上的雏鸟。
将军轻抚着惊恐万状的小生灵,喃喃地说:“它应该有美好的明天,带着它离开吧。” 轻轻地把雏鸟放在大眼睛的手里。
小院顷刻间笼罩在了炮火之中。刚才好险啊,大眼睛充满敬佩地望着从容不迫的将军。
将军伤愈,要归队。大眼睛给将军收拾行装。
大眼睛说,沟上的桃花开得正艳,好看呢。
将军说:“大男人看什么花花草草啊。明天我就归队了。你能不能再给我换一次药。”
大眼睛笑了,你伤都好了,还换什么药啊。
将军说:“你甭问,给不给换嘛?”
大眼睛不笑了,拿过棉纱轻柔地给将军换药。
将军一走,再无音讯。大眼睛从前线回来的伤员口中得知,将军下了江南。
疗养所建在风光旖旎的南国海滨。将军坐在轮椅上,面朝大海,手里攥着一团泛黄的棉纱。海风吹来,将军的一条裤管随风舞动。
将军身边传来抽泣声,将军怔了,是年轻漂亮的大眼睛。
“你来干什么?我命令你走开,走开。”
大眼睛笑了,我转业了,你的命令我可以不执行。我是来给你当拐杖的。
将军沉吟许久,最后冷冷地说:“你来迟了。”将军用有力的手移动了轮椅的方向,缓缓离去,给大眼睛留下岩石一样的背影。大眼睛呆呆地站在海边,海风吹散了她的一头秀发。
此时的将军,胸前正落下大滴的泪水。
将军印
刘建超
两军对峙。
相距数里,看得见旌旗猎猎,闻得见战马嘶鸣,鼓乐号角。
将军以两万壮士对阵敌十万大军。
大帐外,两方叫阵的吼声排山倒海般雄壮,朔风劲吹,卷起飞沙走石天混地暗。帐内,残烛下,将军屏气凝神,专心致志伏案涂墨,仿佛近在咫尺的恶战与己无关。
士兵来报――敌军距我五里路遥!
士兵又报――敌军距我两里路遥!
将军从容点完最后一笔,落下款,按上自己的玉印:“两军交战,总要有个见面礼。替我送于对方元帅。”
黑衣卫士绝尘而去,直奔对方大营。
元帅接过士兵呈上的“战书”,展开观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是一幅画。画面上是两匹鬃毛挺立,四蹄腾空,呼啸而至的骏马。那骏马露出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咄咄逼人的霸气。画面上墨迹已干,唯战马的双眼墨迹如珠,晶莹剔透,在烛光下熠熠发光,寒气逼人。大战之前,能心神不乱画出如此气势骏马的将军绝非等闲之辈,此将军手下的壮士定是视死如归,以一当十的勇猛骁将。元帅收起画,下令撤兵。
将军一画抵退十万官兵,传为佳话。将军的画身价陡增,成为争相收藏的珍品。
将军作画,总是在战前之时,在刀戟闪亮、战马嘶鸣中完就,画面永远是千姿百态的骏马。南征北战,转战千里,将军的画散留在大江南北。
一日搏杀阵中,将军被冷箭射中左眼,跌下马来。将军的黑脸卫士拼死厮杀,从刀口下救出将军,自己失去一条臂膀。
将军抚着卫士空空的袖管,说:“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
黑脸卫士说:“跟随将军征战十年,战役上千,只求将军伤愈后,能给我画一幅骏马。”
将军说:“我会送你一幅最好的。”
将军伤愈,战事平息,将军解甲归田,过着乡野隐士的生活。没有了战火硝烟,将军再也画不出骏马了,索性封笔。
数年后,将军旧伤复发,双目失明。
闻将军双目失明,将军的画作价格猛涨。而伪作也借机泛滥,鱼目混珠。将军当年战场作画,大多都没有盖印。有得到将军画作的人,就登门请将军辨别真赝。将军虽然双目失明,却能凭双手摸出画的真伪。尤其是骏马的眼睛,将军只一搭手就验出真假。真的,补盖上自己的一方玉印,假的便付入灶膛。得将军印者乃真迹。一时间,能得一枚将军印成了收藏者梦寐以求的事。
一日,一后生求见。拿出一幅骏马画请将军鉴别。病榻上的将军只搭手一摸,便递于身边仆人,仆人接过画就要往灶膛里放,后生急呼:“且慢,且慢。将军可知请求鉴画者是何方人士?”
将军:“何方人士与我鉴画真假有何干系?”
后生说:“我父亲就是曾伴随将军征战的黑脸卫士。”
将军浑身一颤:“你父亲现在可好?”
后生哭道:“我父现已重病在身,可他念念不忘将军。他说将军曾答应赠他一幅骏马图。我知道将军早已封笔多年,已不能再作画了。为了了却父亲的心愿,我只得购此赝品,只求将军能网开一面,盖上将军印,我也好回去告慰父亲。”
将军长叹一声:“也罢,你三天后来取此画。”
将军喝退家人,三日不食不寐,闭紧屋门。
三日过后,后生上门,将军将一画轴递于后生,说:“一定要带给你父亲。”
后生接过画轴,磕首拜谢,告别将军。行在集市上,后生好生纳闷,难道将军真的为父亲画了一幅骏马不成?难道将军双目失明也能作画?好奇心驱使,后生忍不住打开了画轴,他吃了一惊:还是自己拿去的那张画,画的上方被写了个大大的“赝”字,旁边还盖有一枚铜钱大的红印。书生顿觉眼前灰暗,忍不住放声痛哭。
一富商经过,见后生问起缘故,看了后生手中之画,愿出五十两白银求之。后生欣喜,接过白银忍不住又问:“一幅赝品,先生何以出五十两白银?”
富商说道:“此画是赝品,但上面所题的‘赝’字确是将军真迹啊。看旁边这枚将军印,定是将军新刻无疑,而印上还有人体纹络,据我判断,这枚印是将军在自己的左手大拇指甲盖上镌刻而成,所用印油是将军指上之血。真赝相对,浑然一体,此画价值连城啊!”
后生方才醒悟,急匆匆赶往将军家中。
将军已气绝身亡。
遭遇男子汉
刘建超
叶子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朦胧睡眼看到了草棚的屋顶,沿屋顶移动下来是一堵模模糊糊的墙。墙似乎动了一下,叶子清醒了,那面墙竟是一个男人宽厚的背。叶子吃了一惊,想支撑起身子,又力不从心。男人听到声响,转过身关切地说,你醒了,好点没?叶子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籁传来,这是哪,我怎么在这?男人搓着一双粗壮的大手,你是累过劲饿过劲了。五里外林子旁,你躺在河边,我把你抱回来的。抱回来的?叶子抬手拉拉薄短的衣裙。男人有些慌乱,没有,没有。我是这样把你托回来的。男人伸出双臂做个姿势。男人怕她不信,又说,你们城里女人轻得跟小鸟。不像俺女人,瓷实着呢。叶子轻轻笑了一下,大嫂呢?男人说,她去套野兔。你虚,得补。俺女人套野兔的手法巧着哩。
叶子挪出草屋,阳光很亲切,很温和。绿树映衬的草屋,蓝天白云下的小溪,悦耳怡心的鸟鸣,叶子似乎进入了童话世界。真美呵。男人小心地跟着叶子,生活多有意思,年纪轻轻的,千万别往绝处想。叶子转过脸仔细看着身边的男人,宽宽的脸浓浓的眉厚厚的嘴唇,壮实的背膀,胸前俩块隆起的肌肉似女人的胸脯,胸脯至小腹连着密密麻麻的黑毛。胸脯上长毛,叶子只是在电影电视中的黑社会老大和洋毛鬼子身上见过。虽然觉得野蛮,却充满阳刚之气。叶子想起自己接触过的几个男友,要么白净单薄连拥抱的感觉都苍白无味,要么未老先发福,挺着个皮肚子一幅酒囊饭袋的样。叶子闭上眼睛,想像被毛绒绒的胸脯拥抱着的感觉,不禁红了脸。叶子捋捋秀发,你以为我会寻短见?男人说,俺俩口子承包这山林已10年了,遇到这事也有过一俩回,出点啥事麻烦着哩。叶子笑了,没出啥事也给你添麻烦。男人列开厚厚嘴唇,不麻烦,不麻烦。
男人的女人回来了,手里拎着两只欢蹦乱跳的山野兔。女人不漂亮,却很端正,身材是那种让人喜欢的丰满。叶子记起一句话,好男一身毛好女一身膘。没想让偏僻山林里的一对男女占全。男人对女人说,花花,快拾掇饭吧,城里大姐饿着哩。叫花花的女人应了一声,麻利地系上围裙走进厨房。男人说,俺女人不会客套,心眼好着呢。说这话的男人满脸洋溢着幸福满足。花花手脚麻利,饭菜很快就做好了。一盆炖兔肉,一盘炒辣椒,大葱蘸酱,面汤烙油饼,饭菜混杂在一起浓浓的香味让叶子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煦。吃吧,多吃点。花花把兔肉挪到叶子碗前。男人拿起一棵大葱卷进油饼在酱碗里蘸蘸,张开大嘴咔嚓喀嚓吞嚼着,甚至能感觉到他牙齿欢快的撞击声。叶子被男人的吃相吸引,羡慕地看着。叶子想起城里的男人,打小就矫正牙齿,少年就有龋齿,用着各式各样的药物牙膏一口白牙中看不中用,吃着饭就用竹签抠来挑去,还三天两头上火牙疼。
叶子有午睡的习惯,入梦极快。朦胧中叶子好像拥进男人毛绒绒的怀抱,叶子惊醒了。听到隔壁传来床板有节奏的吱吱响声,还有女人畅快的呻吟。叶子脸红了,心慌慌的,轻轻下床,沿着小溪漫无目地走。叶子想,该给城里的男人打个电话,他一定急疯了。城里的男人待叶子很好,人也是小生王子之类,叶子的亲朋好友称他俩是天生一对。男人会做饭会烧菜,还会织毛衣,手比叶子巧。男人有修养,说话办事周到得体,也不乏幽默,叶子还是觉得男人身上缺点什么。该给他打个电话。叶子又走回小屋,让她吃惊的是小草屋里的呻吟声还在持续着,床板也还得意洋洋地吱吱着。俩人做爱会这么激情这么持久,叶子羡慕着嫉妒着。城里的男人像谗奶的孩子,有空就缠着你转,摸摸索索的跟多有激情似的。动真枪真刀时就英雄气短,匆匆忙忙了事。叶子的同事惠子,刚结婚几天到处打听壮阳的药,向叶子诉苦说,男人办事像流星,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呢他就完事喘粗气啦。怨不得大街小巷到处都贴着治阳萎早泻的祖传秘方,原先还觉得无聊,谁知城里的男人还真就这德行。叶子故意弄出些声响,小屋里静下来。男人先出屋,你醒了,俺乡里人晌午不打瞌睡。花花出屋,头发有些凌乱,红扑扑的脸上写着满足。叶子说,我想打个电话。男人说,俺这没接电话,得到十里外小卖店去打。花花让男人送叶子去,还拎着一袋蔬菜,说这可是自家种的绿色食品呢。
叶子跟着男人走出山林。过河,水不深,流也不急。叶子说,大哥,我怕水,你能背我过去吗?行。男人蹲下身子,叶子趴到男人黝黑宽厚的背上。叶子闭上眼睛,不知怎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老街汤王
刘建超
老街最明显的建筑就是钟鼓楼。钟鼓楼所悬挂的大钟与距其30里外的白马寺所悬挂的大钟同时铸造,因铸造参数相同而产生共鸣,有了“东边撞钟西边响,西边撞钟东边呜”的奇特景观。
与老街钟鼓楼齐名的是距钟鼓楼百米的马一鲜羊肉汤馆。汤馆的主人叫马善明。据说马家羊肉汤馆的创始人就是明朝万历年间,在钟鼓楼打更的一个马姓更夫。老街冬季干冷,马更夫便架起锅台,煮些肉汤填肚子驱寒。慢慢地,煮汤煮出了名气。马更夫便辞去公差,了家羊肉汤馆。马更夫的汤鲜香味关,被赞为马一鲜。
老街人爱喝汤。在各种各样的鲜汤中,老街人最喜欢喝羊肉汤,而羊肉汤馆里马一鲜又是头一绝。马一鲜羊肉汤馆,每天五点准时开张,150碗汤卖完就打烊,一天也就个把钟点的生意。因此,老街人要喝马一鲜的汤,也得起早不能贪睡。马一鲜的羊肉汤馆每天只做一只羊的生意。一只羊,150碗汤。马一鲜羊肉汤讲究炖功,还有独家的汤料配方,出锅的羊汤浓郁鲜香,不带膻味,色白如玉,稠似乳汁。站在钟鼓楼上闻到羊汤的鲜香,这羊汤才算炖好。
马家几代单传,到马善明,一气养下三个儿子,马老大,马老二,马老三。老街扩建,各式各样的汤馆开得多,竞争也来临了。三个儿子也长大成人,老祖宗的东西总得传下去。马善明把三个儿子带到钟鼓楼上,用手指着远处自家铺子的招牌,说,你们哥仨我谁也不偏。明天开始,你们每人掌勺一天,三天后看结果。谁中,谁就接手咱家的生意。
马善明把生意交给儿子,每天和老伴儿到钟鼓楼上喝茶养神。
三天过去,马善明坐在堂屋里,三个儿子把各自经营所得全放在案桌上。马老二和马老三的收入明显比马老大的多。
马善明摇着蒲扇,说,这三天的生意我和你妈都有数。要说汤炖到了工夫,还数老大,只有老大炖的汤我们在钟鼓楼上嗅到了香味。老二老三,你哥俩炖的汤都还没有达到咱老马家的味道,你俩的收入却比老大的多。你哥俩给我说道说道。
老二吭哧说,汤没有炖到工夫,可是省了一些煤钱。汤快见底的时候,又来了一拨儿客人,汤不够了,我就又兑了两瓢水,人家客人也没有说啥。
老三侃侃而谈,我看了看咱这街上的几家汤馆,他们给碗里配的肉都比咱的少,我就把每碗汤都减少了几片肉。咱这也是公平竞争嘛。
马善明没再说啥,摇摇扇子,大家就散了。
马善明给三个儿子分家,其实就是分那一缸老汤。
三个儿子每人抱着一只瓦罐,站在那只大瓦缸前。马善明神情严肃,面对着一缸老汤,好似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神灵。马家的这缸老汤不知留传了多少代。反正到马善明接过大勺时,就遵循着煲汤的家训。每天锅里的汤煮到火候了,要起出第一瓢汤倒入这瓦缸里,再从这瓦缸里盛出一瓢老汤兑入锅里,锅里的汤立马鲜香四溢。而这缸老汤如何养煨,只有马善明自己清楚,自己操作。
马善明用一只大瓢轮流给三个儿子的瓦罐里分汤,剩下最后半瓢汤,马善明脸上挂出了几丝凄惨,说祖宗留传下来的家业我都分给你们了。是生是灭,你们自己闯荡吧。说罢,将那半瓢汤倒入了老大的瓦罐里。
老大留在原处,老二老三在西关、涧西开了新生意,一时间,马家羊汤红遍了古城。
老街人的嘴刁,对汤的品尝更是刁钻到了极致。你的汤少放了什么作料,熬得不够火侯或者煨过了头都能品出。马家三兄弟的羊汤红了几年,老街人的口味又开始找感觉,还是喝马老大的汤感觉更适口更有回味。渐渐地,老街人就只喝马老大的汤,每天喝汤的人排成长队,马老二马老三的生意则只能勉强维持。
马善明临终前,把老大叫到跟前,说,老大,你厚道,为人诚实,你的汤好是因为分家时,多给了你半瓢老汤根啊。把祖宗留下的生意打点好,不难。把弟弟带好,不给马家丢份也是正理啊。
马老大把两个弟弟带到钟鼓楼上,用手指着远处自家铺子的招牌,说,明天开始,你们每人掌勺一天,看咱有没有本事弘扬马家的生意。
马老大在钟鼓楼上喝茶,每天都闻到自家铺子里飘来的香味。
一个月后,马老大把老二老三叫到一起,重新分自己的那一罐老汤。
老街说客
刘建超
老街有说客,老街说客也分着等级,跑细腿的、磨破嘴的,糊弄鬼的。
说个故事。
顾老大看中了冠家一处宅院。冠家在老街是个大户人家,在老街置有多处宅院和几十间店铺。顾老大看中的这处宅院并不在老街的繁华路段上,而是相对较背游客稀少的最东端,老街自古就有“宁要西端一砖,不要东端一间”的说法。
顾老大央人去给冠家说事,都被碰了回来。顾老大愁闷,有人就说,你去找找糊弄鬼的闷子看看。顾老大就提着重礼,登门拜见,说明来意。
闷子捋着下巴上稀稀疏疏的几根胡子,说,你诚心要?
顾老大拍着胸脯,诚心。
闷子,砸多少钱都值估?
顾老大,值估,都值估!
闷子不咸不淡地说,那中,一年后给你准信。
闷子来到冠家,说有人要租用冠家东端的那个宅院开个买卖,买卖不大,火烧铺子。你那地段冷清,租金要给让一让。
冠家答应了,院子闲着也是闲着,有生意总比没生意好。
火烧铺子就开张了。这家铺子卖的火烧个头大还便宜,店家服务周到,生意很快就打开了,人们宁愿多绕些路来东端买火烧。有同行算了笔账,照这个做法是赔钱赚吆喝,支撑不了多久。
入冬,一场大雪捂盖了老街。火烧铺子传来哀嚎声,雪大生意冷,老街人就跑来看热闹。是火烧铺两口子晚上生煤炉取暖,通风不好,煤气中毒,送医院抢救不及时,人没了。这家的儿女披麻戴孝在铺子前哀号痛哭,做了三天的祭奠,惹得临近几家店铺都没了生意。
开春,闷子又来到冠家,说是有个做鼓乐买卖的老板要租用冠家的宅院,那院子先前不干净,这租金得让一让。冠家也是想冲冲晦气,租金多少也不在意。
鼓乐店开张,敲敲打打,弹弹唱唱也挺热闹。没过多久,就传出铺子里闹鬼的事情,相邻几家店铺的人都说,半夜里听到咚咚鼓声,还有渗人的曲调。接着一天夜里,鼓乐店的老板大呼大叫,披头散发跑出了,疯了。
有人请了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说那一片是凶地,街坊就开始出售房屋。冠家也觉得那处宅院坏了风水,家业资金周转遇到了困难,也准备出售那所闲宅,只是价格开得大,没有人接得住。
闷子找到顾老大,顾老大二话不说,拔现钱,并给了闷子两成的酬劳。
顾老大如愿拿到宅院,扒掉旧屋,盖起了三层大宅,欢天喜地住进去。
没几年,老街改造,东端很快就成了黄金地段,而冠家卖掉的宅院,被顾老大拾掇得耀武扬威,很是风光。冠家老爷子每次路过,都悔得唉声叹气,临终前留下遗嘱,要把自己这把老骨头埋进那所宅院,攥着冠老大的手说,不拿回那所宅院我死不瞑目啊。
冠老大带着重礼拜见闷子,说明来意。
闷子捋着下巴上稀稀疏疏的几根胡子,说,你诚心要?
冠老大拍着胸脯,诚心。
闷子,砸多少钱都值估?
冠老大,值估,都值估!
闷子说,把老爷子葬入宅院和拿回宅院这可是两档子事啊。
冠老大,两档事两笔酬金算,不惜倾家荡产。
闷子不咸不淡地说,那中,一年后给你准信。
中秋,顾老大六十大寿,在家中设宴庆贺。
冠老大和家人,抬着一坛老酒,带着响器班子吹吹打打来给顾老大祝寿。
顾老大既意外又惊喜,起身迎接。抬着老酒坛子的人,忽然一个趔趄摔倒,坛子摔碎在院子中间,老酒晒了一地,酒香四溢。冠老大喝退家人,呈上大额礼金。
顾老大也不介意,碎碎平安,岁岁平安嘛。
入冬,闷子来顾老大的家里,说明冠家想再置回宅院的意思。
顾老大哈哈大笑,说糊弄鬼的,你说个由头让我听听。
闷子说,简单简单,你顾老大总不能给冠家老爷子当守墓人吧?
顾老大瞪大了眼睛,此话怎讲?
闷子说,还记得你六十大寿那天,冠家来送酒祝贺之事吧。顾老板可否知道,那摔碎在你院子里的那坛老酒里浸泡的是冠家老爷子的骨灰啊。那也就是说,你这里是葬着冠家老爷子的陵墓,你不是守墓人是什么?
顾老大脸都红了,冠家的手法也太不地道了。
闷子说,算了,你这宅子得来的也不地道。如果老街人知道你这是个墓宅,谁还敢来府上,影响了子孙后代的前程,那可是大事。再者说,这些年你这房价也翻了几番,出手你也赚大发了。
顾老大软了。
冠老大拿回了宅院,拜谢闷子。
闷子捋着胡子不咸不淡地说,该谁是谁自有天定吧。
闷子用酬金在老街购置地皮,也盖起了一处像模像样的大宅院。
老街说客,了得!
第二届、第六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刘建超
刘建超小小说题材涉猎广泛,社会各个层面的人物、事件均在他的关注范围,注重塑造一系列风格硬朗、有阳刚之气的男子汉形象,讴歌人间浩然正气和道义尊严,爱憎鲜明,特别是笔下老一代革命家和当代军人高洁形象的塑造,往往有感人肺腑的故事情节和生活细节,其精神深度和力度给读者留下了鲜明的印象。对市井小人物的成功刻画,也是刘建超小小说的另一大特点,他熟悉底层百姓的生活方式和语言方式,往往能够比较敏锐地捕捉到闪光的话语和情态,用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感染和吸引读者。人性的美与丑、善与恶在特定环境的描写中,被作者展示得昭然若揭、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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