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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nel: 我的嘴,一块石头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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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臧海英|2015年度《诗刊》“发现”新锐奖获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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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海英2015年度《诗刊》“发现”新锐奖获奖作品

 

臧海英,女,1978 年生 , 山东宁津人,农民,现在德州打工。

 

 

 

养猫的人已交出利爪。

我看得懂他对阳光的恐惧:瞳孔缩小,脚步迟缓。

恰如我对人群的躲闪。

 

垃圾箱旁,他仍渴望被认领,被占有

他呼唤他的爱人,孩子,同伴……

我来不及悲伤。

 

落日烧红的那刻

我于心底发出一声惊呼:“黑夜来了。”

当我们同时蹲伏在影子里,我抓不住一只老鼠。

他抓住了,不与我享用。

 

高墙之上,我想发出一声尖叫。

但他先于我喊着出来。我的身体立刻轻了许多,

我不是猫的主人。

 

秘密的花纹知道,不停被舔舐的猫脸知道:

我想做强盗。

但我牵着它,喂它。我来不及悲伤。

 

 

荒草无边

 

爱父亲。爱他的性别。宫殿

小女孩伏在背上,爱这墙壁。天

爱他的胡茬,总是把梦扎醒

爱他遗传给我的眼疾(它多么好,看不见世界的丑)

爱衰老。爱即将倒塌的老屋

爱他的胃病

爱母亲。爱她的性。爱下垂的乳房

爱矮小,拘谨地笑。爱粗糙、迟钝的手

爱没有爱的一生。爱残缺、死亡

爱她没有气息的身体。爱坟墓

爱坟上每一棵青草。爱枯萎。爱抱紧她的

一小块泥土

爱哥哥。爱他的大学。爱少年的白发、溺水

爱他留下的书。爱卢梭。维特

爱烦恼。爱他结婚生子

爱越来越远的陌生

爱姐姐。爱她的疾病。爱喘息、窒息

爱青霉素、甘草片。爱夜吐出的

浓痰。爱她杂乱的家。爱十亩麦田、十亩干旱

爱儿子。爱他的男性器官。爱脐血

爱他的出生之日。爱啼哭、骑着小车子

爱他新长出来的痘痘。爱叛逆、突起喉结

爱男人,爱他们的身体超过爱他们的心

爱他们的谎言超过爱他们的真实

爱陌生人、流浪者。爱每一张刻着时间的脸。

爱每一个伤口

爱悲伤、苦难、孤独。爱所有黑夜

爱自己。爱自己的尖锐

爱针的针尖、麦芒、刺、和刀锋。爱石头

爱疼痛、颤栗。爱蒲公英的飞、飞翔的飞

爱北风,爱站立风口。爱悬崖、高处的冷和闪电

爱江水滔滔。爱一切孤绝

爱狭隘、偏执,爱火焰的炙烤、泪的咸味

爱所有证明我活着,或

活过的事物。爱这些从未表白、无法表达的爱

曾经不爱的,现在我正在爱

我还想把爱过的,再重新爱一遍

依然不爱的,也许明天就爱了,死后就爱了

你看,荒草无边

我的爱那么多,那么热烈,那么

容易失去。

 

 

亡灵

 

在途中,会遇见很多亡灵:

被弃于沟壑的女装模型,一件裙子

曾赋予她生命。悬于枝头的黑衣,谁

给他一个肉身?暮色里的流浪人

谁说他还活着?草尖上拼命招手的白色袋子

灵幡般,附了谁的身?

 

沉默的腐叶,倒塌的房屋

是另一种亡灵。一座座散落田间的

坟茔,则让土地更像一块土地

 

——没有被死亡降临过的土地,孕育不出生命

没有被死亡喂养过的树木,不能长成一棵树

没有被死亡深深思考过的一生,不能称之为:活着

没有亡灵,我们还想念谁?

 

 

囚徒

 

我常思索:如何做好一个囚徒

如何让身上的绳子更紧一些。

 

每次放风回来,我都有新的启示

譬如:拿回一块石头。

 

“孤独是一种技艺。” 绳子说。

为了打一个死结,我日夜揣摩,也磨针。

 

小窗处传来的断喝,是事件之外

——我没打算放手。

 

每一天我咽下碗中的食物,确信饥饿的存在。

每一天我走向人群,练习怎样离开他们。

 

 

单身女人

 

我感到羞愧。

为何不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

哪怕他是一道伤疤

一块腐肉

哪怕他是酒鬼,赌徒,家暴实施者。

 

他们说:“不是一个弃妇,就是一个荡妇”

我感到羞愧

哪一个我也做不好。

 

单身男人投来的目光,像在揭穿谎言

我感到羞愧

我没有这个或那个。

 

已婚男人要我做他的情人

我感到羞愧

我做不到一会拥抱,一会装成陌生人。

 

更多的人避开我,像躲避一场瘟疫

我感到羞愧

为自己的罪孽深重。

 

洗澡时,看着自己的裸体

我感到羞愧

它那么无知,又无畏。

 

 

颤栗

 

你走向我的时候,世界越来越远。

所有的门窗都关了,你是惊喜和绝望的总和。

 

天空和地面,黑夜和白天

是你一点点吃下去的。你一路走,一路丢下空杯子。

 

我越来越小,你越来越大。

世界都消失的时候,你占有了我。

 

一个巨大的颤栗占有了我

我爱他。爱他唇上惊喜和绝望的总和。

 

 

精神病院

 

每天都在接受很多人的造反。

白昼来了,一些人还在磨刀石上,宁愿

被一粒药片引入歧途:

墙壁里唱歌的人,用我的喉咙唱了一千零一夜

——还是有人想要杀他

嚼着黑炭写诗的人,指着我的血:

“看,是这样腐朽的黑,鲜活涌动的黑。”

 

黑夜来了,一些人在刀尖上

发誓要逃离我的肉身:

那个幻听者,有终被选中的狂喜

听见云层上有人走路,就误以为我是敌人

跟我耳语的人,也会分裂成黑白两道

他的笑阻止我的哭,他的恐惧阻止我假装,他的绝望

要冲出我的眼睛。

 

经过走廊时,又碰到那个散步的人

他怀揣飓风,随时要与我清算

一些死去的东西,也在树下反对我

守着一堆沉默人的骨头,他们指出我的死穴

哦,密谋人就要擂断我的肋骨,引诱我的人在脱衣

脱:外衣,内衣。使劲

脱着我的皮肉。

 

我知道,我关不住这些没有身体的人,这些

呲牙咧嘴,欲火焚身,狂傲,顽固,一不小心

就自杀身亡的人。迟早有一天,我忍不住了

就把他们全放出来。

 

 

刀锋

 

那些年,你一直活着。

那些年,我一直活在你体内。

 

头晕,贫血,虚脱——让你筋疲力尽。

弃学,出走,离家——让你难过。

 

被你孕育着,我怀疑你。

被你抚摸着,我厌恶你。

被你紧抱着,我离开你。

 

那些年,我一直在你体内

一直站在父亲的一边,反对你。

 

现在,我的孩子也在反对我

我感受到了,你在我身上感受到的刀锋。

 

 

羞耻

 

像进入另一个世界

又好像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母亲醒了。眼神陌生,舌头陌生,半个身体陌生

——它们都不是她的,原来的它们睡着了。

 

房子里住进了外人

外人闯进了母亲的身体。

她忘了父亲是谁,以为那是她的父亲。

忘了我是谁,“这个讨厌的女人”

忘了家在哪。

 

但名字还是她的。她模糊地说:刘桂青。

但还能像个孩子拘谨地笑。

但没有忘记羞耻。护士插尿管的时候

她满脸惊慌,试图用一只左手,抵挡这来自外界的

窥见与洞穿。

 

来源:《诗刊》20153月号下半月刊“发现”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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