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诗人、诺贝尔奖得主西默斯·希尼的三首性爱诗:
1《挖掘》(节选)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一支粗壮的笔躺着,舒适自在像一支枪。
我的窗下,一个清晰而粗粝的响声,
铁铲切进了砾石累累的土地:
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
看到花坪间他使劲地臀部
弯下去,伸上来,二十年来
穿过白薯垄有节奏地俯仰着,
他在挖土。
……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那支粗壮的笔躺着,
我要用它去挖掘。
——袁可嘉译,见王佐良:《英国诗史》,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年第2版,第519-520页
这首诗既是写实的,也是象征的。主要的象征是笔这个意象,并与铁铲挖土的意象搭配。注意其父亲挖土动作的性意味。希尼常运用这种写法,使诗歌呈现出相互独立的两个层面,写实的层面和隐喻的层面,你可以仅仅理解写实层面,也可以把写实层面虚化成一种隐喻,理解隐喻所暗含的意思。在描写性爱的诗里,希尼特别喜欢这么写。再看两首:
2《春之祭》:
寒冬握紧拳头
就这样卡在水泵里。
柱塞在它的喉咙里
冻结成坨,冰块吸附
在铁上。摇柄
瘫软弯垂。
于是把麦秸拧成
草绳,紧紧缠绕
在铁管上,然后一把火
将水泵团团烘烤。
它凉了,我们掀起她的活门,
她的开口处湿了,她来了。
——傅浩编译:《二十世纪英语诗选》,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393页
3《水獭》(节选):
我爱你湿淋淋的脑袋和活泼的泳姿,
你优美的脊背和双肩
从水里浮出,又浮出
……
我坐在湿暖的石上,喉咙干燥。
……
此时我搂抱着你,
我们浓密而深沉
如水面上氤氲的雾气。
……
翻身仰泳,
每一次无声的、大腿颤抖的踢动
都把波光重新搅乱,
使你颈上的凉风微微起伏。
……
——傅浩编译:《二十世纪英语诗选》,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422-423页
草莓评:
写实的层面和隐喻的层面在春之祭里结合的非常完美。
王诺回应:
是的,我同意。如果你没看到最后两局突然把它换成了她,你很可能不会想到这首诗与性有关,这就说明写实的层面是独立自足的。一旦注意到那两个“她”,重新再看全诗,一切立刻有了别样的含义,联想空间骤然扩大,水龙头、药饼、瘫软弯垂、火、开口处、湿、来了(come)……全都有了另一层含义。诗歌最可贵的想象和联想空间就这样造就。佩服!这诗的好就好在实与虚、物质与想象的结合。如果没有这种结合,仅仅从写实层面看,那只是一首写烤水龙头的破诗,全无价值。我在哈佛的时候与希尼交谈过(当时他被哈佛聘为住校诗人),可惜当时没有与他谈过这首诗。
另外两首我觉得也很绝。那水獭的形态和动作,有多么强的联想触发力呀!没有对性的深刻赞美的人写不出这种诗句:湿淋淋的脑袋、活泼的泳姿、优美的脊背和双肩、从水里浮出,又浮出、水面上氤氲的雾气、大腿颤抖的踢动、颈上的凉风微微起伏、我们浓密而深沉。像《春之祭》一样,希尼也用几个短语,激发读者把写实与意象结合起来:我搂抱着你、喉咙干燥、我坐在湿暖的石上——连身下的石头都被她湿暖了!她兴奋到何等程度!
第一首的意象是两组常用的意象:犁(含所有挖土工具)与土地,笔与纸。由于这是被不少人用过的意象,希尼在这里就完全不提性了,诗歌把诗人握笔而待——等待在纸上书写、挖掘、力透纸背,与其父亲在花园里挖土对照地写出来,用挖土的意象——如果你从性的角度看就会发现与做爱很类似,来刺激诗人用笔去开掘,同时让读者思考耕地和笔耕(中文的笔耕这个词很秒)之间的关系。在这组意象被西方诗人写得很多之后,希尼写出了自己的新意。这首诗要细品,细品后你会发现一些微妙的地方,然后就会发出会心的微笑。比如,那枝笔(希尼两次强调它的粗壮,这与男人的一种刻骨铭心的心态有关)是躺在手指和拇指之间的。细想一下,有谁这么握笔?你自己比划一下,那姿势是握笔码还是自慰?到此,我像人们都会开心地笑了,同时发现诗人的精妙安排,那种笑是奥秘审美之后意会的笑,与诗人共谋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