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继平:深与远
正如勃莱所说,诗人与诗的关系,就像猫捉老鼠,你既不能放走它,也不能玩死它。你不得不一直与它小心翼翼做游戏。这是一种距离,诗人的职责就是保持这种距离的正确性。
较之以往的作品,欧阳斌最近两年创作的诗,有了较为明显的变化,它们以非常强烈的现代意识与诗歌这只“老鼠”玩游戏:“我梦见四月的齿轮/咀嚼着时间,死亡的身影/躲藏在药瓶的背后/一个写作者在他自己的药片里……”。这首题名为《前夜》的诗,实际上不是“前夜”,而是对“前夜”的告别,是黎明。写于2001年4月30日的《前夜》(当然还有那段时间写的一批诗),无论是在诗歌观念、内容抑或语言呈现方式上,都给阅读者耳目一新的感觉。《通灵者》叙述的是一个现代诗人在时间的通灵中所见的深远的事物、对场景细节若即若离的呈现,和对心灵幽浮的追逐。很难想象,曾经作为银行职员的作者,怎能在高楼林立的、喧嚣的、快节奏的现代都市里进入如此的深处和静处,仿佛时间真的停止在这一点上:
这个人午后三点钟的脸
连接另一个,头发凌乱
在二楼平台,一双三岁孩子的鞋
停止走动。时间避开谈话
这两个人的其中一个
说出疲惫,另一个
步出新东湖,说
下午即一瞬
——《新东湖的一个下午》
世界范围内,几乎所有成功的诗人都是属于特质性写作的。从他们的作品中,你可以读到绝对的、独一无二的写作个性,颇具独特魅力。为了保持诗歌里的个人品质和把握个性写作方向,当今中国诗人不仅应该把自己的作品与自己的同文化、同时代的诗人的作品相比较,而且还应该与各个时代和在各种文化背景下面写作的诗人的作品相比较。进行纵与横的比较、深与远的比较。只有勇于作出这样的比较,才能正确地确定自己的位置。令人遗憾的是,一部分中国诗歌受到美国诗歌过多的影响,而这种影响的单一性肯定不是好事。我在此并非要贬低美国诗歌,因为美国诗歌里也有很多令人赞叹的东西,还有斯蒂文斯、勃莱、默温、斯塔福德、阿什伯里……等诗人创作的大师级诗歌。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忽视别的诗歌文化的整体和个体的存在,否则只能导致中国诗歌在世界诗歌现场的无法跟进和发育不全。相对来说,有些国家和民族的诗人的作品(比如北欧、东欧和拉丁美洲),由于在历史上(尤其是二十世纪的历史上)经历了重大的历史事件,因此具有相当的分量,应该值得当今中国诗人阅读和比较。而令人赞赏的是,本书作者能够摆脱美国诗歌那种“霸权主义”的影响,冷静地与在其它文化背景下写作的诗人“通灵”。
我相信,作者不仅是通灵者,还是梦游人,并且常常处于一个又一个白日梦中,在光天化日下梦游,频频遇见其他梦游者:博尔赫斯、帕斯、勃莱、默温、赖特、斯塔福德、里索斯、波帕、霍卢伯、索列斯库、特朗斯特罗默;他梦游得很远:从美国中西部旷远的景色中,到希腊岛屿;从东欧罗马尼亚乡村,到北欧波罗的海;从崎岖不平的巴尔干山地,到南美仙人掌丛生的大草原……他与那些也在梦游的梦游者相遇,然后又迅速转换、撤离。就是在这样的相遇和撤离中,最重要的是在深与远、纵与横的比较中,作者找出自己在时间经络点上的正确位置。一个诗人,只有在与其他梦游者相遇、撤离和比较的过程中,才能给自己正确定位。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而很多人,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陷入其中的某个环节不能自拔,未能全身引退,从而丧失了自我。
《通灵者》只是作者凝固在自己的时间中的一个点。这个点既是起点,更是终点。其实每个诗人都处于这样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中,在这个循环中不断走向深与远。这是诗歌的使命,也是诗人的命运。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