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暖,女,本名田晓琳。中国作协会员,参加诗刊社29届青春诗会。主要作品有诗剧《隐身人的小剧场》等。首部个人诗集《如果暖》,漓江出版社出版。著有诗合集《我们的美人时代》,诗合集《诗歌组》、《海边》。获中国第二届网络文学大奖赛诗歌奖,第四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入围奖等。
《秋日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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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一片片手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你翻着蓝,翻着天和空
你翻一下脸,万物就翻进了泥里
你荡漾着金色的孤独,在大地上写生
此时是萧萧落木
彼时是香木婆娑
是什么需要你
生死交欢,或者交错
是什么覆盖着什么,又被什么覆盖
所有的体温和力量,在阔大的腹部
隆起,神的花园
什么都是你的:你让一切衰老,变轻
向生与向死,全毫不例外
看到消逝的人,灵魂如木叶
在你的时间里,这是登峰造极的时刻
像爱抚着爱
一半是枯萎的希翼
一半是褪色的回忆
此时,大地的尊者们伸出长长的手臂
向人间献出人们曾经热爱的桃子
沉醉的美,又是灌满凉风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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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降临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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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下子通透起来,生命还有多少哽咽
在狂风骤雨之后
屋前的柿子树挑着桔色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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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窗前那只昨夜的干蝙蝠敛进糖纸
交给了上帝
星星的眼泪重归于黎明的露水
成为风中润泽的一滴,化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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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便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在路的尽头
落叶越扫越多,而更多的落叶在空中
在无法确定的,空——中——
回旋着一个世界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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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被抛出的一切,这有着或无落的一切
就让它们跳自己喜欢的舞蹈吧
在诸神降临的秋天
我把一颗心,放生在辽阔处
落叶正在大地上敲着大悲咒的小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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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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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和我一样年纪的女人
坐在田埂上
岁月在她脸上已走成了沟壑
抿紧的嘴唇像一块沉默的稻田
干瘦的身体摇晃着空旷的原野
她和空坐在一起
仿佛她只在文字和画面中活过
栩栩如生
步履交错,在雨中
一个身影模糊成无数个
每一个都有无力回天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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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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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它最后的冠冕:黄金的
从注满蓝的天空的枝端
旋转着消逝
这是我们迟早的事情
因为深谙
我几乎已经忽略了它的存在
直到它变成一片心形叶子
落入我的心脏
好了,该是它寂静的时辰了
在逐渐熄灭的火焰里
一切将遵循自然的秩序
吹走我
高处的恐惧和低处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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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散文诗般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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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小雨
清晨润得仿佛油膏
扑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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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用阳光的脚步
跃出这半生沉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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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时刻,多么奢侈
有人浮上来,以落叶
呼吸,瞬间清新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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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驾着夕阳
一下子,就落回了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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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镜框里住着一位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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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转过来的脸,我依然只看到一半
另一半,隐入黑暗之中
而眸光如鹰隼,仿佛要嵌入历史
她渐渐消失在我们中间
没有弄出一点声响
仿佛只是用腹语来暗示
救赎或摧毁,与我们秘密地较量
我看着她水波样的额头
一条河拥挤在漩涡里
沿着褶皱渐入落日,她走的非常干净
仿佛她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也仿佛从来都没有过她
更没有我们,为她纵情
也没有她,拉过我们的手
只留下一个黑洞,镌刻在心脏
供日夜承受和忍耐,供我们日夜
只愿忘记,却一次次经历
天空依然宽阔的收纳着落日
并用光芒送出流星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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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一个叫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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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我一直跟她拧巴
跟她较真,跟她格格不入
却又跟她同穿一和裤子,共用一个心脏
这么多年似乎我们一直这样
把命搭在弦上
把时钟调到令人尖叫和崩溃的刻度
把时间抽得啪啪作响
焦急时我曾反穿着裙子就上路了
在一个人的白日梦里
我亏待她
如千疮百孔
就像这一次我又把她打得遍体鳞伤
其实,我是想放她一马的
把她放在午夜的梦里好好安睡
把她放在白日的光里好好享受
这活着的快乐
与悲欣
现在,我决定和她好好谈谈
实在不行,我们只好静等时光漫过头顶
一起住进那只木头匣子
看着焰火终于寂静下来
看万物生莲,这里长眠的是我和一个叫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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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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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悲哀
用尽了风暴。做了一辈子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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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悲哀
擦了一辈子机器。镜子上又落满了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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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悲哀
日复一日模拟的流水。在玫瑰上刻下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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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悲哀
从婴儿的初心。到碎了它的魂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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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悲哀,当我蘸着夕光
写下这首诗的时候,山峦拥有人们复调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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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悲哀
当我不能告诉你:活着的每一天都颤抖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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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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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倦这没完没了的束缚
厌倦这颐指的气焰,坏天气阴脸子
厌倦这扯淡,这修不好的破烂货
厌倦这目盲,这睁眼瞎
厌倦这衰老,流水,落花
厌倦吵架,爆炸,劳役,警报,炮灰
毒与被毒,恶搞与搞恶,以假乱真
厌倦这苍凉,这轻,这灰,这疼
这秋天落下的阴影,遮蔽的软暴力
厌倦这面具、置景、戏与台词
厌倦诸如“厌倦”这个词儿
和它纠缠的根,与藤蔓儿
厌倦这死皮一样的活着
厌倦这活到死,这欢颜生动的唢呐
实在够了!有人把手狠狠拍到桌子上
桌子把手狠狠拍到祭坛上
万把刀子从空中
砰地落地,瞬间堆成坟茔
唉这,怎么还是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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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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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衰从来如此
在硝烟中升起烟火
在悲亡中忘记悲亡的伤痛
唯有活着的星火,好比爱情的旗帜
冻土里存活的苞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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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喜从来如此
加速,加速的轮子
左脚是上帝的股掌,右腿是时光的针脚
注满了永恒的激情
见山转山,遇水水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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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连从来如此
直把荒漠叫做天堂,把耻辱当作纪念
疲而正兴,颓而不弃
那持久飞翔的轮子,思想的闪电
感染了美的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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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意从来如此,空洞又绝望
盗梦者给梦想安上葱绿的心脏
又画上蓝色的翅翎
是该改变些什么的时候了,但是什么呢
神提着火,一直拒绝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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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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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病入膏肓却讳疾忌医
为什么痛苦万状却笑靥如花
为什么恒星沉默,明珠暗投终于沉进夜晚
为什么阴神一直站在那里
上帝却不动声色
为什么中年的疲惫、老年的帐单
一具肉身越拖越沉
为什么在持久的颤栗和恐惧之中
已不必再呼救了
为什么依旧躲在西比尔的笼子里
用死活着
为什么铁石的冒犯
一次又一次让湖水荡起了快感……
假如悲痛是一只翅膀,悲悯是另一只
当一个人喊出,这些和那些
为什么,为什么……
磅礴的大海正向天空
歇斯底里地呼啸:为什么不,为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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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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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忙碌之后
这干净的样子,清新的样子
晨光倾下来,透过玻璃
洒在一本打开的书上
鸟鸣正从窗外唤回昨日
死去的魂魄
但这阻止不了什么
什么也阻止了这些
几千公里之外的圣地麦加
石击恶魔的信徒,却被恶魔踩踏
在朝觐的仪式之上
仪式从来只是一种仪式
没有哭泣
从来就不是真正的生活
同样在几千公里之外的撒哈拉沙漠
还有一种强忍着不肯死去的杜兹肺鱼
而苍穹依然
一副撩拨心弦的样子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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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灵魂已宽恕了肉身了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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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入坠,谷粮入仓
此时大地上流动的事物开始
苍凉,凌厉
风里挂着依赖皮毛传播福音的苍耳
此时颤抖的心脏
一定承受过了闪电和雷霆的折磨
云朵的泪水,一个呼啸的大海
人们围着黑夜谈论路途的时候
有人发来信息
两只眼睛的关系就是两只眼睛
一起眨动,一起流泪,一起看天
一个广阔的世界,把“喜欢”和“厌倦”
风暴一样爱过了,活过了
此时,灵魂已宽恕了肉身的对峙
接下来就是大雪倾天,律令一样
埋下不死的魂灵
想必万物生莲,我正深居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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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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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时,人们被淹没在这流动的白气里
寒凉,心存重重谜团
一直伴随其行
我穿行在他们中间
目盲其实也很美好
蜻蜓把翅膀低低安放在草尖上
渔夫的手指定格在远处
他的渔竿却垂在淤泥深处的流水之中
一具劳顿而垮塌的身体
此刻散发着古筝的旋律
正撑着竹蒿,乘坐在高速动车上
——时空不再需要我们
我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波澜不死的涟漪,拨动我们
生活在我们自己建造的
堡垒,或桎梏之中
人群如鲤,吞下生活混杂的草叶
而眼睛却一直葆有两个黑洞似的窟窿
生,如露珠般晃动、悬垂
而消亡渐近,看家狗一样
热切地亲昵着我们,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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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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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只有八天的乌托邦里
我们在沙漠,不仅仅是美国的黑岩沙漠
可以凭空建一座自己的城市
是的,是城市而不是沙堡
我们造船,开进戈壁滩里
我们造美女和帅哥,在火里
造下一代,创着世纪
我们用太阳能发电,穿着斑马的衣服
装蝴蝶,也扮外星人
嬉皮士,雅皮士,艺术家
你可以想像一个人狂放的样子
像一只母鹰,从高空俯视
像火一样欢呼雀跃的人群
没有人在乎你的过往
也没有人干预我的未来
但上帝给足了我们八天的自由
之后,我们将连根拔起,片甲不留
就像我们从来都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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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条河边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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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万物一直浮居在这里
该给它们起一些什么名字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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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要经过它们
我一直好奇,却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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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水车在转,流水专横的统治着
类似流水的事物,我们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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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有一些振奋人心的消息”
当眉头皱出了阴影,我们都流过诚实的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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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流水很任性地一次次拒绝了它原有的
似乎是医治
伤风感冒、思乡,堕落或困窘的良药
人们的病就是这样给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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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早像它一样,流到天上去”
“即使坚固如铁的东西,也会像流水烟消云散”
“你们一定看不到我潜伏的隐秘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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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嗅到这些气息,流水
正把流水的秘密渗入别人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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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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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时光总是不多
有光落在一枝花上
花儿将它的影子斜靠在斑驳幽深的墙上
似乎真的可以穿墙而过了
是啊,穿过那些阻遏和困境
有你紧挨着我
茉莉在一旁静静抽叶,生长
你看不见的繁花
正躲在小叶子们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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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上忆起白银似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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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呼啸而过的,似乎已不仅仅是风声
穿过去。似乎总是记忆
如同从身边呼啸而过的群山
在青葱含黛的光晕里
我常趴在南山的瓜园里望天
锦缎似的云,棉花似的云,碎鳞似的云
翻涌着波浪
该怎么放逐一只蚱蜢舟呢?
是我全部的秘密,父亲手推车里的果实
天黑时分
星星提着灯笼,我们打着月光
沿着盘山小道回家
似乎年年总是如此
似乎只有在经过一片坟坡时
才会猛地陡起一阵恐慌
突然捅破
安稳妥帖的寂静
一下子就把人推到流星的位置——
哦,怎么又到了这里?似乎此刻
擦肩而过的星火,又把我领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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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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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滑铁卢战败的另一个拿破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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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体里隐藏着无数场战事
现在她只是个负隅顽抗的人
疲于生死,伤痕累累
她跪向苍天,像无声呐喊的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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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已找不到敌人,此时荒草和落叶
纷纷向她缴械投降
灌木丛中的红浆果是全部战利品
秋日举着芽苞像遍地的玫瑰
她正向远处眺望着
黑洞的枪口,落满了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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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弄起一丝天籁的蝴蝶
宁静地穿过
曾经的峥嵘,峥嵘的来日
万物消停过吗,一个世界放下过手吗
她静静地潜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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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长发铺展着大地斑斓的琴弦
她的头顶是无边的蓝,脚下是无际的蓝
整个姿势像一滴不肯霉变的奶
正从一只柔软易曲、正在熔化的钟表里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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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总在惦记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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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着是扫帚在墙上扫过的声音
我感到惭愧。一位退休的老人
依旧每天来学校
清扫蛛网,修剪花木
苍白的瓷墙常常会映出他脸上的红光
扬起的粉尘并没有改变他什么
每天五点他会准时烧起锅炉
我们上班的时候
翻滚的流水已经把暖气送到
每间办公室和每个教室
每当这个时候我常会忍不住地想
到底是我们需要他
还是他离不开我们呢
到底是我们需要什么呢
还是什么需要我们
还是什么总在惦记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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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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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归位,恢复日常
从此可以暮鼓晨钟,读清风阅明月
抛弃一个破烂时代的不堪
从此困在旮旯里的
猫的身体、鸟的灵魂
从此可以阔大地遛弯
响亮地发出声音了
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还有星月,每天从屋顶眨动
神的珠玑,神的秘语
每一寸光阴都是光华闪耀的
我将在这里长久地居住下去
用生来供养
一个人的众神,万灵的众神
我与万我同在呢,这么说吧
猫就是我,我就是鸟儿
我是风暴中一片墨兰的叶子
玉扣上的一丝刻痕
我什么都是,我什么都不是
我就是众神,我是你们
在高于尘世的天堂,放逐荣辱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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