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荐诗给朋友,第十集,傅蛰《草始终站在高处》
刘年荐诗给朋友
1,只敢说喜欢与不喜欢,不敢说好与不好。
2,就像分享自己喜欢的电影或者音乐一样,我将陆续向朋友们推荐一些自己喜欢的诗歌(暂时以不太有名的诗人为主)。
3,谨以此,向那些辛苦着虔诚着的诗歌勇士们致敬。
刘年荐诗给朋友,第十集,傅蛰《草始终站在高处》
(这组诗中的大部分作品发于《诗刊》2015年第一期下半月刊)
刘年的评语:
用自己的一句诗吧
——“诸神,在细节中”
《草始终站在高处》
傅蛰
《林间的烟缕》
薄薄的烟缕自林间的小火葬厂又升起来了,
曾经我也以为那是炊烟。
《猫》
睡在花阴下的
猫,你的身体一半冷,一半热,终于伸了伸懒腰。
光已从上面静悄悄
移过去了。苍老的手总是喜欢
抚摸着你的皮毛。
《草始终站在高处》
草站在你住过的房檐上,草始终站在高处。
草站在你爬到的山峦上,草始终站在高处。
草从你的脚趾缝里爬上来,爬上小腿,草始终站在高处。
草爬到你的肚脐上,在那里生根,发芽,草始终站在高处。
草又爬上你的肩头,脖颈,在那儿开花,结籽,草始终站在高处。
草爬上你的眼角,眉梢,变得青黄,草始终站在高处。
草在你发霉的草帽上重又生长出来,草始终站在高处。
草可能会在你的骨缝里生长出来,草始终站在高处。
草站在一棵发芽的麦穗上,草始终站在高处。
草站在你的坟头上,草始终站在高处。
《湖面上》
冻在枯叶周围的
一些湖冰,最先化了。
它还保留有凋落时残存的一点点温度?
但是我不能步上薄冰,去拾起它。
如果我那样做了,它的一半
将断在冰里,一半将留在
我的手中,难以对待。
《小北山》
那日拾阶而上,
一级一级青石台阶,那么转。
正是早春二月,满山的刺槐,了了几片新叶,翠生生的。
阳光发着五色谱,从枝丫间透过来。
听得见几声鸟鸣。
小儿子早蹦嗒到前面去了。
哺乳期刚过,你两腿发软,身子半空。
亦步亦趋间,我偷吻了你。
一转眼,
又瞥见林间添了一座新墓。
《譬如》
少年的时候,
我喜欢吹口琴。下了晚自习,一个人守在窗口。
我不识谱。有人说那是靠耳音。
奇怪的是,像是对一个女人的身体,我的嘴唇
每次都能找到那个最准确的音符,
忧伤而熟悉。
每一条缝隙都是伤口。
《月下饮酒歌》
今夜风儿轻,
今夜月儿明。久等的朋友不来,
一个人喝闷酒。
突然有筷子掉在地上。
朋友呵,你若无远虑,我必无近忧。
我且弯腰,拾起筷子,
为尔一击缶。
《爱的悖论》
我将像鸭子走道一样爱你,
呆呆地,笨笨地。
你知道的,鸭子的脚掌不是脚掌,在水下,是蹼。
我将像鸭子走道一样爱你,爱上你,
摇摇晃晃,一左一右,
如履薄冰,
亲爱的如果我知道水面上会结一层冰。
《波西米亚少女》
是暮春的一个上午,
她牵一匹白马,缓缓走在一条细沙混积的乡间土路。
清凉的风吹着她的长裙,
阳光自夹道的小杨叶间漏下来。
马低头,咬住她被风鼓动的裙摆开叉,
叫风的男人,叼着烟斗,开车经过,
又把车缓缓倒回,
问匪片中的罂粟小镇怎么走。
《他总是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后》
同样的胸针,可以别住一枚徽章,也可以别住一朵白花。
这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已经到了把老朋友一个一个送走的年龄。
左侧的衣兜盖上,总是固执地留着一个插钢笔的小洞。
仿佛二十世纪中叶的一个缺口,永远难以缝补。
《和妈妈一起到玉米地里割草》
妈妈,天底下
再没有比
扯南到北的庄稼,更长的事了。
那么长的一垄地,你一个人
割草,割到了头。而我才刚刚挪动了几小步。
妈妈,多少年了,我们之间
总差着26年的年龄。
我仍记得你在地的另一端喊我,光从玉米叶子间漏下来,
满地飒飒的风声。
妈妈,割草,要把草
一把薅住,仿佛薅住一个人的头发。
不然,草就会
顺着镰刀的方向
倒伏。妈妈,草总是逆来顺受。
草里的虫子叫得也很小声。
《二月杨枝》
杨树的枝条上,已生出些骨突的小瘤,
不日,里面将生出新叶和花的穗子,
像毛毛虫。
你呀,你也摘掉帽子,露出化疗后刚长出的寸头。
《谷雨》
我看到一棵兀自站立的树
开满白花,像是祭奠。
然后是绿,一丛丛地绿,一片片地绿,一山山地绿,
绿得没心没肝。我看到一个妇人
轻轻摘去臂上的青纱,接着便揪着你的衣襟,
说真好看。又是一年
谷雨时,
而雨未来,麦穗抽芒,渠水锃亮。
《那天他看见》
那天他看见
一些月光,落在水泥地上。
地上一只蚂蚁,找不到缝隙。一片落叶,
找不到沟渠。一枚曼陀铃的
果子,找不到土地。
那天他看见一个人的影子,把自己推倒,接着呱呱呱跑起来,
一直跑到医院的无影灯下,才把影子甩掉。
那天他还看见一个人,把坟前的树
砍倒,抹上了水泥。把坟上的草拔掉,也抹上了水泥,
把半截子石碑换掉,也换成了
水泥的。
嗨他不懂的,一个人的墓就应该
门前种树,屋后插菊,
房顶上长草,
看起来仍像在过日子。
傅蛰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fuzhe720202
转自:“诗歌是人间的药”微信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