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镇见诗意——美国桂冠诗人泰德‧庫瑟﹝TedKooser﹞访谈录
文/謝勳
二○○四至二○○六年的美國國家桂冠詩人泰德•庫瑟（TedKooser）是第一位來自美國中西部大平原，榮獲這頭銜的詩人。他生於愛荷華州，長年居住在內布拉斯加州，所以對大平原裡的鄉村小鎮生活的體驗比任何其他詩人來得深，最能代表那一片廣袤平原裡人民的心聲。他的詩總是觸及小鎮生活的點點滴滴，像一位老農的逝去、鄉村寧靜空曠的午夜、一罐回收的鈕扣、河邊垂釣、田間小蚱蜢等等。他總是能把那些平淡的主題轉化成人生不易的哲理。他的一首短詩「冬日清晨」﹝AWinterMorning﹞很典型地勾勒了那樣的鄉村生活：「公路遠處一方農舍的窗子/對著黑暗低微而自信地傾訴/陪伴這一片的沉寂只有熱水壺的耳語/遙望寒冷的星光，是那一圈藍色的火焰。」。
他也是極少數曾經長年累月在企業界服務的美國桂冠詩人。拿到英語文學的學士和碩士後，他進入了保險業工作，退休前是一家保險公司的副總裁。在那三十五年的歲月裡，他不斷地寫詩，發表作品，還創立了專門出版現代詩集和兩本詩刊的出版社。他始終是個完美主義者，常常非得把詩稿改了又改不可，但也明白，過份修改的風險是可能毫無血氣。
庫瑟勤於讀詩，私人的書架上就存有一千多本的詩集。他認為，指定讀本並不是讓學生喜愛文學的好途徑，而是應該讓他們自己找喜歡的讀物。對他來說，日日是好日，都是上天賜予的禮物。數年前，庫瑟被詳喑鲇邪┲⑨幔蛽从压理蓀﹝JimHarrison﹞就開始以詩互通音信，無所不談。二○○三年他們把這些詩集結成書：「鑲飾的小溪：詩的對話」﹝BraidedCreek:AConversationinPoetry﹞。
他一共出版了十二本詩集，其中「歡樂與憂愁」﹝DELIGHTS&SHADOWS﹞獲得二○○五年的普立茲詩獎。費城詢問報對他的詩有如下的評語：「庫瑟用詩拂拭平凡的事物，揭露其中的哲理，就像調查者拂去灰塵找指印一樣。」他擅於借用隱喻，而且常以隱喻起頭，再作鋪展，像「照相機」﹝Camera﹞這首詩這樣寫著：「盒式布朗尼相機/顏色樣子都像/車子裡的電池/只是比較輕小/所有美好的時光/草坪上粗簡的野餐/新買的道奇車/復活節日聚會/每片記憶清晰/在時光流裡/這些往事已然滲漏/只留下殼子/這具火花不再的小電池」。
庫瑟也寫散文和文學評論，曾出版了兩本寫作導引方面的書，其中一本「詩室修理手冊」﹝ThePoetryHomeRepairManual﹞提供愛詩者一些經驗談，宏觀與細節兼顧，頗受歡迎。他認為，詩是一種對外界或內心的發現所做的記錄。和柯林斯﹝BillyCollins；見秋水詩刊第139期第8頁﹞一樣，庫瑟極力主張寫明朗易解的詩，還曾半開玩笑地說：「任何人都可以寫一首沒人能懂的詩。」
一九八六年二月十四日情人節那天，庫瑟寫了一首短詩，印在明信片上，寄給五十位女性朋友，許多是他朋友的太太。他說，感謝他太太的心寬善良，每年容忍他做這種「傻事」。庫瑟從沒料到，這成為一個很受歡迎且持續到二○○七年，達二千七百個收信者的傳統，也為美國詩壇添了一段佳話。有些人還把他這些「情人節」寫的詩製作成冰箱上的小磁鐵。最後，卻因為郵費的負擔，他只好結束了多年來詩樣的壯舉。那些短詩所觸及的主題，包括愛的光輝及無所求、友情的默默之美，以及思慕的苦樂。後來那些詩集結成冊：「情人節」﹝Valentines﹞。其中一首題名為「給妳，朋友」﹝Foryou,friend﹞的詩是這樣子的：「這情人節，我願久久站在/廚房小凳子上/為妳按住時鐘的指針不放/讓妳到處以妳的可愛/走起路來更加輕快‧‧悽涼走在冬日的街道/路人將長記這個日子：/他們如何偷偷瞟一眼/妳快樂地站在店面/漫步在時間的界外」。
每位國家桂冠詩人在任時，都會做些推廣詩歌的方案或活動。庫瑟發起了「美國生活見詩意」（AmericanLifeinPoetry）的方案。這一個免費讓新聞及網路刊物轉載的詩歌專欄的用意在於，詩歌饒有興味，為繁忙的日常生活帶來一種新的視野，讓詩在美國文化中佔有一席可觀之地。每星期一次，每次刊載一首來自不同地方的當代美國詩人的詩。庫瑟為每一首詩寫些簡短的評語，但不登自己的詩作，也不選錄複雜難解的作品。目前有六十幾家報紙及網路刊物轉載這個專欄。
去年九月底在「道奇詩歌節」﹝DodgePoetryFestival；見秋水詩刊第140期第8頁﹞這個北美最大的，每兩年一次的詩歌節裡，我第一次見到這位久仰的詩人。他當時顯得相當清瘦，聽說是病中初癒，也就不忍心開口表達面談的期望。之後，我寫了信邀請他做書面往返的訪談。他說，這幾個月特別忙，不容易另找時間，於是，選日不如撞日，立刻回答我預先準備的一些問題。
以下就是我們的一段問答：
謝：你在保險界工作了三十五年之久。職場如何影響了你寫詩以及你寫的詩？
庫：每天應付的都是對詩不感興趣或沒受過詩的陶冶的人。這種情況幫助了我培養出一種特別方式的寫作，讓缺少文學素養的人也能夠容易接近。我頗能判斷一般工商業界的人士是如何將文學帶進他們的生活裡。如果，我畢業後就在大學裡教書的話，那麼我就無法培養出這樣的能力。我在報紙上的專欄「美國生活見詩意」，每星期約有四百萬個讀者。它也是我了解一般工作的人閱讀的習慣而產生的成果。
謝：當你還在保險業工作時，你如何找出時間和環境寫詩呢？
庫：我每天清晨四點半到五點之間起床，寫個兩三小時，再去上班。
謝：你住在中西部大平原。那裡的風景和生活型態如何塑造了你的詩？
庫：我一生都住在那大平原上，那裏的風景就是我生活的環境。所以無可避免的，它們成為我詩裡的背景。
謝：你的詩以清晰、精準和易解而有名。你如何在詩中保有那些特質，而又能喚起讀者的想像力及美感？
庫：當我修改詩稿時，總是大刀闊斧的，幾乎每一次都改得更清晰，遠離誨澀。我希望讀者能了解我寫的是什麼，而我也盡我可能助他們一臂之力。
謝：口語化的風格以及善用隱喻是你獨特的地方。你從哪裡得到那些隱喻？如何得來的？
庫：我真希望我知道那些隱喻是從哪裡來的，因為如果我知道的話，我就能引用自如。現實裡，它們毫無預警地，不知不覺中出現。我就心生歡喜，把握難得的機會。
謝：你多年前開始的「情人節的詩」那一件方案後來發展得如何了？
庫：為情人節寫的詩絕大多數是有關快樂的。我很喜歡寫，寫了就寄出去。我因而交了很多朋友。
謝：你能談一談最滿意的幾首詩嗎？
庫：我比較喜歡概括地談談這問題，而不是點選特定的幾首。我最喜歡的詩，是那些完稿後似乎每一個字詞、分行和標點符號都適得其所的詩。每個用字都是最佳之選，每個節奏都是最恰當的節奏。要寫這樣完美的詩可真難呢。不過，我總是盡全力而為，每一次的修改是朝那目標走的一步。一首二十行的詩，我大概會改個四五十次吧。有時候，我覺得已經竭盡了我所能，卻仍然不夠好而放棄。
謝：在這越來越走向電腦數據化的世界裡，請問你有什麼最重要的建議可以給那些讀詩或寫詩的人做參考嗎？尤其是年輕的詩人？
庫：我給剛起步的年輕詩人的建議不外是多讀詩。讀！讀！讀！一個人如果沒有讀很多詩是無法寫出感人的作品的。我對內布拉斯加大學的研究生們的要求是，要寫一首詩之前，就得先讀一百首別人的詩。
他在信上簽名的底下，用鋼筆以空靈的筆跡加了附註：「你也許聽到了『道奇詩歌節』暫時不再舉行的消息吧。這是股市下跌的意外傷害，多遺憾啊！」短短兩句感嘆的話，透露了他對詩的堅持。
《秋水詩刊》第14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