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西伯利亚市,我住在火车站前的一家叫“星”的旅馆里。
(先说出了故事发生的大环境。)
晚上没什么事,我常在旅馆的各个服务设施之间闲逛。
外界,似乎自入冬以来一直在下着大雪(看来雪还将下下去)。大雪正统治着这座寒冷的城市(我忽然明白俄国人喜欢穿长筒皮靴的道理了)。这样的季节里,俄国朋友经常去附近的山区滑雪(像在天空中滑翔的苍鹰一样),或者去森林打猎。可他们晚上干什么呢?难道就坐在壁炉前读《克雷洛夫寓言》,或者讲一些妖魔鬼怪的事故吗?
于是,他们就到“星”旅馆的舞厅来跳舞。
(又缩到舞厅了。预示要发生的故事,与舞厅有关。)
这里我只说与我有关的一件小事——是啊,我好像这一生也没有资格谈大事啦。大事离我太遥远,似乎是荒凉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我便是一缕轻快的风也吹不到那里去了。
还是说我的故事吧。
(有点不耐烦了是吧?那就讲了啊。)
我站在结满银色霜花的窗前,吸着味道有点怪的俄国烟。俄国烟甜丝丝的,有点像吐鲁番十字街头小贩儿叫卖的莫合烟。
我看见陆陆续续来跳舞的俄国人都把大衣存在衣帽间里,然后在卖鲜花的老太婆那里买一枝鲜花之后再进到舞厅里去(女人并不买,尤其是那种衣着像太空女性或时装模特儿似的女人看都不看)。
我怡然地看着这一切。
(视角近)
窗外款款地落着大雪。教堂的钟声透过一道道雪幕,逶迤地传了过来。上帝正在为人类叹息呢。
(视角远)
悠扬的钟声之下,我也想买一枝鲜花……
(视角近)
只是送给谁呢?
大大小小的钟声,响彻在新西伯利亚市住宅区的上空,那是为赎罪的人们清洗着魂灵吧。
(我偏不回答。视角又放远了。)
我心里在十几次地重复着买花的动作:付钱,然后拿着那枝红玫瑰随着散场的人流走进舞厅——这才是悲剧的高潮。
(视角近。作者说,拿着红玫瑰随人流进入舞厅,是悲剧的高潮,那么,什么才是喜剧的高潮?)
教堂的钟声停了,渐渐地,余声也消逝尽了。
(视角远)
舞会已经进行一半时间了。卖花的老太婆膝前的那几只铁桶里也只剩下一枝玫瑰。
老太婆叹息一声,打算收摊儿了。
于是,我走了过去:付钱,买下了这枝玫瑰。然后,送给了这位老太婆(这个老太婆有点像鞑靼人,大约有七十岁,或者八十岁)。
我做了一个手势羞涩地说,送给您。
老太婆拿着这枝玫瑰,灿烂地笑了——窗外的鹅毛大雪像在圣诞之夜里一样。整个俄罗斯都在为她祝福啊。
她拿着那枝玫瑰深情地嗅着,然后像少女一样旋转着跳起舞来。
我站在一旁轻轻地为她鼓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