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诗人——简·赫斯菲尔德(JaneHirshfield)
简·赫斯菲尔德(JaneHirshfield,1953—),美国当代女诗人。1953年出生于纽约。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已出版诗集六本,散文一本及大量日本诗歌翻译作品。诗集主要包括《阿拉雅》(1982)、《关于重力与天使》(1988)、《十月的宫殿》(1994)、《内心生活》(1997)、《赐予的糖,赐予的盐》(2001)以及《之后》(2006)。曾入围全美国家书评界图书奖决赛,获全美诗歌中心图书奖、北加州图书奖、美国诗人学院奖金、国家古根海姆与洛克菲勒基金等诸多奖项。现居旧金山。
○简·赫斯菲尔德(JaneHirshfield)诗十首
舒丹丹译
使者(TheEnvoy)
某天那个房间,一只小老鼠。
两天后,一条蛇。
看到我进来,
它迅速地将它长条纹的
身体缩到床底下,
然后蜷着,像只温顺的宠物。
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进来或出去的。
后来,手电筒也找不到什么。
我守望了一年,
仿佛有什么东西——恐惧?欢喜?悲伤?——
进入到我的身体又离开了。
不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它是怎么出去的。
它垂在词语够不着的地方。
它睡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它的气味既不是蛇也不是老鼠,
既不是肉欲分子也不是苦行僧。
我们的生命里有许多
我们全然不知的开口。
穿过它们,
那悬着铃铛的兽群随意而行,
长腿,饥渴,覆着异域的尘土。
长久沉默之后(AfterLongSilence)
礼貌退却,
一缕鳀鱼似的微光
离开餐架上翻转的锅,
当月亮步出窗外之后。
一份晚来的自由,就在黑暗里。
残汤也已收拾。
差别至关重要。一只山羊
平静的脸应该叫作高贵
还是冷漠。恰当的冷峻与傲慢之别。
那不可译的思想必是那最精准的。
然而词语不是思想的尽头,它们是源头。
火棘与李子(PyracanthaAndPlum)
去年秋天经霜的浆果还结在一棵树上,
春天已在另一棵树上温柔地开了花,充满希望。
从这扇窗子望出去的风景
几乎和十年前一样,甚至十五年前。
但今天早晨却像是
一幅更清晰更幽暗的自画像,
仿佛当我睡着的时候,某个伦勃朗或勃鲁盖尔
曾穿过花园,神情坚毅。
瓜与昆虫研究(StudyOfMelon&Insect)
一个奇形怪状的小葫芦歇在一片白色上。
旁边一只甲虫,一扇翅膀轻轻地搭上另一扇。
没有理由为什么这样。
画家本可以画一条虬曲的松枝托起一只苍鹭。
本可以涂抹一万尾鱼化作嬉戏中的阿罗汉。
它们两个在一起已穿越了多少世纪,
像一场漫长而本不太可能的
婚姻的两半在公园的长椅上相遇——
六十年了,有时候我还是觉得他像个陌生人,
老妇人假装抱怨。
山(TheMountain)
此刻,山是清朗的,
在强烈的晨曦里。旋即,消失在雾中。
我重返杜甫,害怕从阅读里
再次抬头,会发现窗内的月光——
但当我眺望时,雾仍在那儿,
只是这远古的诗人鬓已斑白,
一只孤单的野鹅沉默着,蹒跚而过。
一首有两个结尾的诗(PoemWithTwoEndings)
说到“死”,整个房间都冻结了——
甚至沙发也停止了挪动,
还有灯。
像一只松鼠陡然意识到正被人盯着。
连续说这个词,
事物开始前进。
你的生活呈现出
老电影胶片痉挛的质感。
继续说它,在嘴里多含一会儿,
它变成了另外一个音节。
一家购物中心围着一只甲虫的尸体打旋。
死是贪婪的,它吞噬着所有的生命。
生活是贪婪的,它吞噬着所有的死亡。
它们都不曾满意,也都不知餍足,
每一个都吞噬着、吞噬着这个世界。
生活的握力与死亡的握力同样强大。
(但那些消失的,那些消失了的亲爱的,噢,在哪里?)
秋天的热(TheHeatOfAutumn)
秋天的热
不同于夏天的热。
一个使苹果成熟,另一个将它们变成苹果酒。
一个是你走出去站立的码头,
另一个是一匹瘦弱的凫水的马的脊骨,
河水注定每天都更冷一些。
一个身患癌症的男人为了情人离开妻子。
他走之前她拉直壁橱里他的皮带,
将衣橱里的袜子和套衫按颜色
重新摆好。那是秋天的热:
她的手将银色的搭扣与银色的放在一起,
金色的搭扣与金色的一起,将它们分别挂在
一个即将空了的壁橱的钩子上,
并把这当成快乐。
诺言(ThePromise)
神秘地,它们来了,这不多的时辰。
神秘地,它们去了。
仿佛那混沌的大狗守护着我的心,
它向来无眠,突然间睡着了。
不是要唤醒任何宏大的事物,没到那样的程度,
只是从琐细中后退。
我凝望着蓝岭的群山,
我从溪流中饮水。像一颗小石子被抛离河岸。
无论我的命运将历经怎样的方向,我信任。
即使是贪婪的方向,甚至悲痛,也信任。
没有什么留待拯救,不是狂喜,也非险恶。
狗尾巴在它的梦里轻轻摇摆。
译注:蓝岭山脉,位于美国东部。
开花的野豌豆(FloweringVetch)
每出悲剧都可以当作
一个成熟中的自我的故事来阅读,
每个角色都是灵魂的一部分。
喜剧也可以包孕其中。
缺陷常常是自我认识的缺陷;
有时是贪婪。因为这个原因,
一群鲱鱼的滑稽的光亮不会引向情节主线,
我们想象不出驴子或蜜蜂的悲剧。
平庸的现实面前,是平庸的失败:
饥饿,寒冷,愤怒,渴望,酷热。
然而有一天,一个小如野豌豆花的思想开放。
之后,不再介意做那次要的、几乎没有台词的角色,
不再介意扮演一个送信人去送那
人人都知道将到得太迟或被水毁掉的信。
那么,停在那棵无花果树旁吃一吃就不是什么过错了,只是离去的理由。
是这样的:你曾快乐(ItWasLikeThis:YouWereHappy)
是这样的:
你曾快乐,然后悲伤,
你又快乐,然后又悲伤。
如此继续。
你无辜或者你有罪。
采取了行动,或者没有。
有时候你说话,其他时候你沉默。
多半时候,你似乎是沉默——你能说什么呢?
现在差不多结束了。
像情人一样,你的生活弯下腰来亲吻你的生活。
这么做不是为了宽恕——
你们之间,没有什么需要宽恕——
而是像面包师一个简单的点头,
当他看见面包已成形。
吃,现在也成了一件只为别人做的事。
他们将用你或你的日子做出什么来
这不要紧:他们会犯错,
他们会怀念那错误的女人,怀念那错误的男人,
他们讲述的所有故事将只是他们自己的编造。
你的故事是这样的:你曾快乐,又曾悲伤,
你入睡,你醒来。
有时候你吃烤栗子,有时候柿子。
简·赫斯菲尔德:对生之苦厄的“神入”
舒丹丹/文
在当代美国诗坛,受东方文化尤其是佛教禅宗影响至深的诗人,最具代表性的大概当属那位曾出家三年、后又娶日本女人为妻的隐居诗人加里·斯奈德,此外,女诗人简·赫斯菲尔德也算是步其后尘的一个,当然她的名声不及前者,对大多数中国读者来说,这还是个陌生的名字。二战之后,佛教禅宗经由日本传入美国,中国古代诗人李白、杜甫、寒山、王维等人的诗作也被陆续译介到美国,东亚文化影响了一批美国青年诗人,禅宗思想超然物外、淡泊自得的精神境界呼应着他们的诗歌追求,一时间禅宗思想纷纷入诗,东西方文化渗透融合,这就是上世纪50—70年代美国诗歌史上有名的旧金山文艺复兴运动。
出生于1953年的简·赫斯菲尔德在其诗歌的成长上,不可避免地被这股禅宗潮濡湿了裤脚。1973年,赫斯菲尔德出版第一本诗集后,随即决定暂别诗歌世界,她后来的解释是,“如果我不能更多地理解做人的意义的话,我将在诗歌上也不会有太多作为”,她认为“诗歌并不仅仅基于诗歌,它更基于一种彻底的有生命的生活”。这种诗歌观念使得赫斯菲尔德的诗歌一直未曾脱离过平凡生活的轨道,使得她的诗坚守着一种生活的根基。在随后的八年里,赫斯菲尔德在旧金山禅宗中心潜心研究禅宗教义。对于禅宗的研习教会了诗人如何留意,如何质疑,如何进入与钻研,形成了诗人穿透事物表象抵达本质的思维向性,禅宗教义也作为一种精神上的归宿与她的诗歌之路隐秘地绑在了一起。
八十年代初期,赫斯菲尔德重返写作,随即获得诸多奖项。她的诗歌主题多来自日常生活,来自树木花草、禽鱼鸟兽的大自然,来自人类与万物永恒不断的诗性相遇。198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米沃什曾这样精准地描述赫斯菲尔德的诗歌品质:“对于一切生灵的苦厄的一种深刻的神入……”,正是这种“神入”(Empathy,心理学词汇,指全神贯注于某事物以达忘我境界)或“移情”(也即Empathy,指感受他人情感的能力)的沉思冥想赋予了赫斯菲尔德的诗歌以不同于一般女性诗歌的深度与睿智,使它们披拂着一种可贵的宗教美德的光辉。大自然的美与苦痛触发了诗人的灵感,几棵李树,一株开花的野豌豆,一条蛇甚或一只老鼠在诗人眼中都是值得“留意”与“研究”的,这与禅宗所看重的“观识”或“顿悟”庶几相似。世间万物无不隐含着生命的真谛和玄机。在她最优秀的作品之一《使者》一诗中,一只偶然进入房间的小老鼠和蛇,被诗人赋予神秘的生命使者的象征身份,引发诗人对生命本质深刻的思索,“仿佛有什么东西——恐惧?欢喜?悲伤?——/进入到我的身体又离开了”,“它的气味既不是蛇也不是老鼠,/既不是肉欲分子也不是苦行僧。”诗人发出感叹“我们的生命里有许多/我们全然不知的开口”,已然触及灵魂深处——在我们的生命里,情感的进入与消弭都自有其隐形的通道。生命自在清静,既不耽溺于物质,也不执着于痴念,超越解脱,万物相即无碍,这或许就是生命的本真。这首诗也反映出佛教禅宗思想对赫斯菲尔德诗歌的深刻影响。又如《瓜与昆虫研究》一诗,在诗人眼里,天地之中看似迥异的事物间实则结着蛛丝网一般的联系,一个葫芦和一只甲虫的中国式配搭与一场漫长而貌合神离的婚姻的两半之间,谁说没有微妙的吻合呢?“它们两个在一起已穿越了多少世纪,/像一场漫长而本不太可能的/婚姻的两半在公园的长椅上相遇——”神奇的联想使得诗人将这些世界的隐秘以词语的形式得以呈现并引发出来。“词语不是思想的尽头,它们是源头”,在她2006年新出版的诗集《之后》的第一首诗《长久沉默之后》中,她这样结尾。
在诗歌风格上,赫斯菲尔德的诗属于严肃理智型,但又不乏感性的意象与细节,在她冷静的语言下,浸透着锐利的思索,被评论家们赞为“像斧子一样锐利的思考”、“自控与狂野,美与力量的混合”。她的诗歌语言有一种清晰、典雅、冷峻、直言不讳的质地和硬度,如水击涧石,清坚有力。如《长久沉默之后》一诗,诗人独特的入诗方式、精妙的想象、严峻的思考以及硬度的语言均有典型的表现,令诗歌呈现出一种令人惊异的广阔和深度。“一缕鳀鱼似的微光/离开餐架上翻转的锅,/当月亮步出窗外之后。/一份晚来的自由,就在黑暗里。”深夜的厨房里孤独而沉思的一瞬,由一缕鳀鱼似的微光起程,引发出对自由与差异的严肃思量:“差别至关重要。一只山羊/平静的脸应该叫作高贵/还是冷漠”,诗人在词语创设的天地里完成思绪的飞翔,最后在词语与思想的交接处着陆,生命中这平常的一瞬也因此而蓦地生出一种庄重的瞬间感,瞬间即是永恒。
论及诗歌的渊源,赫斯菲尔德自陈她的诗歌深受东西方文化传统的双重影响,“希腊与罗马抒情体,英语商籁体,沃尔特·惠特曼与艾米莉·狄金森的美国诗歌传统,以及中国古代诗人,日本古典诗人”都给她的诗歌注入了养分。迄今为止,赫斯菲尔德已出版了六本诗集,其中较有影响的诗集是《十月的宫殿》、《内心生活》以及《赐予的糖,赐予的盐》。诗集《赐予的糖,赐予的盐》因探索认同与衰老、关联与孤独,以及当代社会不断增强的来自时间的压力等诸多问题,被视为诗人到目前为止最广阔、最丰厚、影响最大的一本诗集。2006年的新诗集《之后》为她进一步拓宽了读者和奠定了诗歌地位。对于一个淡泊的佛教徒来说,赢得声名应该不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能以独特的精神气质在当代诗歌殿堂上唱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这点,对赫斯菲尔德来说,或许更重要。
——摘自舒眉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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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简·赫斯菲尔德的生平
简·赫斯菲尔德(JaneHirshfield,1953-),美国诗人。她的诗歌语言清晰,意义深邃,涉及到人类生存的核心问题,如欲望与失去、短暂与美好、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探讨人的身份、生命、时间的流逝、忧伤与忧郁等。《纽约时报》称她的诗“光芒四射、充满激情”,“简洁而富于智慧”;她的诗歌既有形而上的沉思,也有关于生态、政治及科学的话语,更有对日常生活和日常经验的细微描述。当代著名女诗人罗桑娜·沃伦认为,赫斯菲尔德的诗性语言既普通又神秘,开辟了一片沉思的新天地。
赫斯菲尔德1953年出生于纽约市。她的父亲是服装业制造商,母亲是秘书。很小的时候,赫斯菲尔德就知道自己长大后要成为作家和诗人。九岁时她为自己买的第一本书是一本日本俳句诗集,这表明她不仅在很早的时候就对那种文类有兴趣,而且对日本文学和文化感兴趣。赫斯菲尔德从纽约一所女子学校毕业后进入普林斯顿大学,并于1973年以优等成绩毕业。同样在1973年,赫斯菲尔德出版了她的第一首诗。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在接下来的八年搁置了写作,在旧金山禅宗中心学习与研究。
赫斯菲尔德曾说过,她专心致志地学习与修炼禅宗的那些年,对她之后所做的一切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写作、教学到恬静地享受她热爱的园艺。但是禅宗很少以直接的方式显示在赫斯菲尔德的诗歌中。她不使用禅宗的语言或将与禅宗的关联明显地表露出来,然而她的作品却显然闪耀着内省、安宁、专注的思想,这些正是构成禅宗哲学的重要思想成分。20世纪80年代初,赫斯菲尔德离开旧金山禅宗中心,之后开始写作、教学,而她的作品也开始获奖。1985年她获得古根海姆基金,1990年获马林艺术理事会的成就奖,1995年获得加州湾区图书评论家奖。此外她还获得洛克菲勒基金、美国国家人文艺术基金,曾入围全国图书评论家奖决赛,2004年获美国诗人学院杰出成就奖。
赫斯菲尔德的诗歌《我的生命开启了三次》收录在她出版于1997年的第四部诗集《内心生活》中。赫斯菲尔德是诗人,也是一位多产的散文作家和翻译家,她在1997年还出版了一本名为《九重门:进入诗歌的内心》的散文集。她还翻译出版了《墨黑的月亮》(TheInkDarkMoon),介绍多位日本诗人的诗歌,其中最著名的是日本近代浪漫主义女诗人小野小町(OnonoKomachi)以及和泉式部(IzumiShikubu)的爱情诗。赫斯菲尔德最近的诗集是出版于2001年并入围全国图书评论家奖决赛的《加了糖,加了盐》(GivenSugar,GivenSalt)以及出版于2006年并获得T.S.艾略特诗歌奖决赛的《之后》(After)。
赫斯菲尔德于2009年5月23日——5月28日出席了在西安举行的第二届中国诗歌节。她对中国诗歌是初步接触,但她感知中国诗歌的博大精深和文字奥妙远非其他文字所能企及,她希望参加中国诗歌节是她走进中文诗歌天地的一个开始。赫斯菲尔德曾任教于辛辛那提大学、杜克大学以及伯克利加州大学和旧金山大学等加州的大学和讲习班,她把加州作为自己的永久居住地。
译协会员参加美国著名诗人、翻译家简·赫斯菲尔德来沪交流活动
(2011年04月22日)
4月19日下午,由美国驻沪总领事馆文化交流处举办的美国著名女诗人简·赫斯菲尔德来沪交流活动在美国驻沪总领事馆活动厅举行。市译协秘书长赵芸、资深翻译家潘庆舲、译协理事海岸和会员黄福海等受邀参加了活动。
简·赫斯菲尔德,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翻译家,1953年出生于纽约,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已出版诗集六本,散文一本及大量日本诗歌翻译作品。曾入围全美国家书评界图书奖决赛,获全美诗歌中心图书奖、北加州图书奖、美国诗人学院奖金、国家古根海姆与洛克菲勒基金等诸多奖项。交流会上,简·赫斯菲尔德深情朗诵了多首她自己创作的诗歌作品,并向大家介绍了她创作的背景。优美的诗句配合诗人温柔的嗓音,给在场的听众带来了美的享受。概要地讲解和诵读之后,诗人简·赫斯菲尔德与包括译协会员在内的现场嘉宾进行了长时间的互动交流,探讨了诗人关于诗歌创作、对于其他美国诗人的评价以及她对中国诗歌的了解等方面的话题,现场的气氛十分活跃。持续一个多小时的交流活动在诗人与嘉宾依依不舍的签名和合影留念中落下帷幕,总领事康碧翠女士感谢上海译协的参与,并希望以后有更多的交流与合作。
我们被优秀的诗歌改变——在第二届中国诗歌节上的演讲
http://www.chinawriter.com.cn2009年06月20日19:01
简·赫斯菲尔德/文
在第二届中国诗歌节诗歌论坛上,来自美国的女诗人简·赫斯菲尔德向中国诗人和读者介绍了美国当代诗歌发展的历程和重要代表,其中包括惠特曼、艾米丽·迪金生、庞德等著名诗人。中国读者对这些名字都耳熟能详,但作为美国本土诗人,作者对这些诗人、对美国诗歌的看法,或许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美国诗歌,反观中国诗歌。以下是赫斯菲尔德女士演讲摘录。
——编者
美国诗歌的下一个重大转变出现在20世纪初期,此时出现了埃兹拉·庞德、T·S·艾略特、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等诗人。庞德向其他诗人展现了如何将英语以外的传统融入到写作中来,他认为诗人应该吸收多个时代、多种文化的诗歌和技巧。庞德的重要发现是中国古诗。他研究了中国诗人如何使用自然世界的意象,以及如何使用大量的排比来表现自己的经历和世界观;他还根据汉字的象形体系创立了一种诗学理论。庞德对中国诗歌以及日本俳句的兴趣直接催生了意象派运动,这一运动开始于1912年,美国诗人们通过集中细致地观察某个物品或场景,不加任何评论或评价,尝试写出简洁的、凝练的、充满情感的诗歌。这种手法对于诗歌界来说是全新的,即使日后意象派运动几乎销声匿迹,这种手法依然会传承下去。
在这里我带给你们一首威廉斯写于1923年的诗歌,作为这种写作手法的例证。虽然这首诗的首行并不完全符合意象派的规则,但是它仍然是美国诗歌中最有名的意象诗,它就像是一个谜,所有新手诗人都必须先解开这个谜,才能理解单一的、纯粹的意象会拥有怎样的力量和强度:如同存在本身一样不能破坏,不可毁灭。
那么多东西仰仗这辆红色的手推车运送雨水浇得它浑身溜滑旁边有几只白鸡(《红色手推车》)
剩下的时间只够描述美国诗歌中的另一个发展阶段。在这次演讲中我省略了许多东西:比如庞德和艾略特的作品,他们两人创建并集中代表了现代派诗歌;比如富有创造性和哲理性的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比如罗伯特·洛威尔的自白派诗歌,这些诗歌将诗人的一切生活细节都展现在纸上;比如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解构派诗人、女性主义诗人和语言派诗人,这些诗人几乎完全打破了语言的固有意义,他们使用语言的方法如同抽象派画家使用颜料一样。有的诗人关注环境问题、贫困问题或是种族问题;有的诗人使用街头说唱乐的语言,或者像鲍勃·迪伦那样,将诗歌写入歌曲中而不是发表诗集。
但我还是想以一首代表美国当下声音和创作规律的诗歌来结束我的演讲。这首诗集中代表了当前美国诗人的写作——他们的诗歌或者写个人生活,或者写公众事件,但目的是相同的,即找到一种途径来帮助心灵和思想抵制胁迫,这种胁迫来自于历史或是个人的创伤,或是两者兼而有之。我想要介绍的是尤瑟夫·科蒙亚卡的一首诗,诗人曾在越南战争期间服役,他创作诗歌也是从描写那场战争开始的,但这首诗是比较近期的。
因为怕大家不太了解相关背景,我先来介绍一下。为了纪念那场灾难性的战争和参战的老兵,我们决定建造一组官方的战争纪念碑,碑墙由抛光的黑色花岗岩砌成,下半部分埋入地下,墙面上刻有阵亡士兵的名字。你们也许知道,这组纪念碑是由美籍华人林璎设计的。当时她21岁,还是一个大学本科生,她参加了匿名投稿的纪念碑设计大赛并获得成功。科蒙亚卡的诗写的就是参观这组纪念碑的经历。当初有些人看到纪念碑时称之为“耻辱的伤口”,但它现在已是美国最出名的越战纪念碑。
我黑色的脸庞变得模糊隐入了黑色的大理石我说了我不该死的:不许哭我是石头。我是血肉我隐约的影子,像一只猛禽朝我瞪眼,夜的图像向早晨倾斜。我转向这边,石墙给我让路我转向那边,又一次走进了越南老兵纪念碑林,靠灯光才能看清我读完了58022个名字隐隐希望找到我自己的名字,淡若青烟我触摸着安德鲁·约翰森的名字看到绊雷爆炸白亮的剌光名字隐隐倒映在女人衣服上但是当她走开名字依然在墙上笔画闪闪发亮,一头红色的鸟翅膀切开我的凝视天空。天上有飞机一个白色老兵的影子漂浮靠近我,他淡色的眼睛盯住我的眼。我是一扇窗他的右臂失落在石墙里。黑色镜面里一个女人正在擦掉名字不,她只是在抚摸男孩的头。
就像纪念碑一样,这首诗重组了个人生活和公众事件。这首诗的语言既不是完全书面化的,也不是完全口语化的——就像纪念碑,它既立足现在又包含了历史和反思。这首诗继承了惠特曼的移情入境,继承了迪金生对于自我的深刻剖析,也继承了意象派所提倡的用视觉意象来表达情感。其实,对于我今天介绍的所有诗歌来说,不论它们产生于什么历史年代,读者在阅读这些诗歌时就像是进入了一种真实的人生经历,而这种经历能够改变读者本身——实际上,我们总是被优秀的、真实的诗歌所不断改变——从石头变成血肉,从伤口变成窗户,从一无所有变成学会感动,由此产生面向未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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