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
◎作者:王妃
◎品荐:西娃
省略姓氏。有时也会省略名字
直接说嗳或者嗯
争吵,或者不理不睬,但不影响在餐桌边
围坐、就餐、叮嘱孩子
在拧灭台灯之前,把明天再次认真的算计一遍
最后,用呵欠的尾气拖出一个长音——
“睡吧”
省略“晚安”,省略所有的肌肤相亲。
若是寒夜,就在各自的被窝里想念
空调、电热毯、暖手宝、热水袋……
这些能散发热气的名词,会让冰凉的被窝和身体
慢慢暖起来
品
在中国的诗坛上,暗涌着一群人到中年的诗歌女子,她们有着复杂的社会身份:女儿,母亲,妻子,工作人员……而诗人这一身份,把她们从普通的妇女中提拎出来,让诗句中我们知晓她们的存在,知晓她们的精神之光与七情六欲。她们或知性,或温和,或决绝,或隐忍,或幽密……在“诗歌是一束光”这个平台上,我们熟悉的已有唐果,宇向,琳子,君儿,衣米一,宋雨,雪女……
诗歌对她们而言,我并不知到意味着什么,但我从她们的文字中知道,她们都有一颗诚实而勇敢的心,诚实而勇敢的面临这个弯腰驼背的世界与生活,用体温与心暖热分行的句子,让我们看到她们的所思,所获,所逝,所面临……
正因为人到中年,她们丰富的人生经验与情感积淀,使得她们废除很多生活带来的伪饰,笃定的把生活中最本质的一面传递给我们。也所幸有诗歌这一伟大的技艺,让她们以诗歌的方式,在生活和内心中得到某种缓释与抒发,从而不至于使她们在生活中病变掉,扭曲掉或疯掉。
我对王妃不熟悉,只有在最近一两年里读到她的文字,她传达的是在庸常的生活里,各种压抑中不屈,喘息,顺从,挣扎,轮转……这些感觉我熟悉,这些感觉我们大家都熟悉。王妃的传达中带着浓烈的气息,她不矫饰,她勇敢地直视,她用内心最骨感的力量呈现出它们。
在《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这首诗里,但凡在中年的家庭生活里生活着,或生活过的人们,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在写中年“夫妻之间”的关系。
省略姓氏。有时也会省略名字
直接说嗳或者嗯
争吵,或者不理不睬,但不影响在餐桌边
围坐、就餐、叮嘱孩子
王妃以概括性的笔触,抓取了最日常的几个点。直接深入这种关系:已经在形成惯性的,司空见惯的,甚至懒得连名字和姓氏都再叫。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在一起,连接他们的是争吵,不理不睬,吃饭和孩子。
在拧灭台灯之前,把明天再次认真的算计一遍
最后,用呵欠的尾气拖出一个长音——
“睡吧”
省略“晚安”,省略所有的肌肤相亲。
若是寒夜,就在各自的被窝里想念
空调、电热毯、暖手宝、热水袋……
这些能散发热气的名词,会让冰凉的被窝和身体
慢慢暖起来
这些好像是琐碎的生活,爱情已经在在琐碎的生活中消失,王妃也把这种消失放在琐碎之中,日常之中。我觉得写得极好的是:两人之间这种疏离与冰冷,它甚至不如一些可以取暖的物件:空调、电热毯、暖手宝、热水袋……通过臆想,这些东西能暖热被窝和身体,而不是同一张床上的人。
其中彼此的孤独感,绝望感,生离感,压抑感让人熟视无睹又不寒而栗,这种状况可能波及在90%以上的家庭。而诗歌的题目叫《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也就是说,这曾是有爱的人。是什么让一对有爱的人变成这样,诗人没说,她留给了读者,作为读者的我也想不明白,就是明白也懒于说清。仿佛这就是生活。众多人因为各种原因,都在无可奈何的承受这种生活。
与众多人不同的是,作为诗人的王妃,她说出了它,说得直接,明白,日常。她说出了大多数家庭里无法解决的痛,作为生活的炮灰们必须忍受的痛,作为普通人已经麻木到不觉得痛的痛。只有在家庭关系中还保持清醒的人,还在挣扎中喘息的人,还在苦熬的人,才能勇敢的直视并打量它。仅仅这些,便把王妃从逃避的人群中,庸俗的,伪装的人群中分离出来。使她独立于人群中。。
我在王妃的诗歌里,读出一颗坚韧且坚强的内心。她写了一系列有关中年的诗歌,在我读到的有关中年的诗歌中,她是写得最好也是最直面的。
她在写中年夫妻情感的《姿势》——
你好,风雪中的夜归人
我该用哪种姿势,来迎接你的
晚归、呼噜、磨牙和呓语?
当你我相背而卧
两匹老马,终于背道而驰
……
在《婚姻》里,
他无条件地忍受着我的梦呓
就像我无条件忍受他的鼾声如雷
……
我的手就要被套上戒指了
现在,我就要幸福地一哭
他那么快地醒来终止了我的哭泣
就像我那么快就擦干眼泪起身为他准备早餐
在王妃的中年系列里:《中年赋》《中年的月亮》《爱情》等。王妃都写得那么诚实真切和用情。她写爱情在中年生活中的流逝,写没有爱的两人在一起陌生的生活却又不得不过下去的生活,她写自己独自的支撑和清醒的觉知与看见,这些几乎成为王妃诗歌里的一道风景线。在《肉欲厨房》里,她如此叙述——
……
我裹着素色的围裙
一切都是新鲜的:
我从清水里一一将它们提取
儿子的必需
先生的必需
至于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我的肉欲、我的挣扎,都藏在甘蓝的卷心里
而久违的泪水,正从辣椒和洋葱的爆炸里
飞溅
在这些诗歌里,我们几乎可以看到千万个家庭里的主妇的生活,付出,苦苦挣扎,而只有王妃,写出了它们,去除了伪饰与雕琢,油盐酱醋的生活在诗歌里扑面而来,这种生活对一个人的内心磨砺,对人的卷曲,辛辣扑面而来。
与其说王妃在中年这个段落生活里陷得很深,还不如说她一一颗敏感而不愿麻木的心在感知和体味这种生活,她活得专注而较真。
中年是人生的一个分野,年轻时的个性,梦想,热情几乎耗尽,对社会的各种游戏规则也基本熟悉,一部分人遵循社会规则而去,随大流而去,从而变得世故,油滑与浑浊……少数人活得更不愿意与生活和解而为之对抗。
诗人很多时候就是“皇帝的新装”里面的那个孩子,在集体的虚伪和意淫之中,他们是本能的说出真相的那一个。如说出中年部分生活的王妃。
情感是女诗人的宝藏,大家可以在每个角落里挖,每个角落里都藏着好诗歌,重要的是以一颗真的心面对生活。
除了读到王妃的诗歌,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在她的一个短文中看到:她每天上班步行两公里多,在路途中她不厌其烦的描述她的所见,仿佛是为了拉长家到办公室这段距离,这段距离中的花花草草与所见物,都成了她从家到办公室的缓释物。
她写到:“……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我爱这万劫不复的生活。这样的表述也许过狠,但尘世里的不公不平不净,确常让我感到绝望。但生在俗世,又无法逃避,直面人生必须学会平衡。诗歌,就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平衡术——当理想生活与现实生活发生激烈的冲突时,我得为自己找一个突围的出口。也许,我擎着诗歌的火炬,带着一个穿破衣烂衫的我走出来,但至少,我还拥有一个完整的灵魂。诗歌,就像我每天所走的这一段路,缓冲了我作为一个社会人分属几角的分裂,让我用和平的方式与自己达成和解……”
在我的女性读者和女性写作者朋友中,常有人问我:我是社会人,在面对社会时,我总是把自己的包裹的很严实,带着面具生活在人群中,而我写作时,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和真实感情及想法,怎么办?
我说,那你写你如何装,如何在面具下生活,“想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和真实感情及想法”的动机也可以写成诗歌,诗歌在任何处。
而我还是希望女性诗歌写作者能真实一些,勇敢一些,至少能在直视内心时,生活中过多的压抑导致精神的压抑,而压抑的精神可能会导致很多病变,不管作为社会人有多么矫揉造作,对诗歌不妨露出最真的一面,诗歌最低限度也能承载人的内心压抑,向王妃说的那样:“诗歌,让孤独的人绝望的人学会安慰自己。”
而一旦在方方面面都随大流而去,可能走得欢天喜地,而有一天,可能像王妃笔下有隐喻性质的《王五家的羊》一样,“欢天喜地,跟在头羊的屁股后面/走向屠宰场”——在方方面面拒绝跟随,也是诗人该做到的。
清晨,我看见:
王五家的一群羊
跟在头羊的屁股后面
欢天喜地走向坡上青草地
傍晚,我又看见:
王五家的一群羊
跟在头羊的屁股后面
欢天喜地走回圈子里
今天中午,我最后一次看见:
王五家,肥硕的一群羊
欢天喜地,跟在头羊的屁股后面
走向屠宰场
这是王妃诗歌里比较例外的一首,写跟随,无主见,不独立,惯性……导致的恶果。她的很多诗歌都处于“述说”之中,在情感中也陷得深,情绪带动着写作也是众多女诗人的毛病。虽然这首也像王妃的很多诗歌一样,单线条抒写却没腾挪出空间感层次感,使诗质显得很薄,但它的呈现大于述说,写得理性且干净。
我虽然也很不喜欢王妃一系列的“XX颂”(有一段时间诗坛很多人都在写这样颂那样颂,这也像“王五家的羊”,几乎是跟着头羊的屁股后面,走向屠宰场)。
王妃把中年情感,家庭生活,婚姻题材写得落地,质感之外,她是在众多习惯拐弯抹角写诗说话的安徽诗人中,有能力“直接说出”的一个诗人。这一点,我希望王妃坚持。
延伸阅读
《空位》
孩子,如果我睡了,你要明白
这个世界照样醒着,并繁华如初。我所留下的
空位,很快就会有人填补。比如:
我所从事的岗位 ;或者我作为
你父亲的妻子。但
我必须醒着!因为
在今天和明天,有两个位置
我不能让它空着——
你的母亲 我父母的小丫头
《爱情》
我确信她曾经来过。
像闪电,照亮我,
也毁灭我——
风一吹,一堆灰烬就散了
我无法用时长来计算她的美
那瞬间的恍惚
那凌空高蹈的虚无和激荡……
在万物荣枯的缝隙里
独自盛开的,那妖冶的花啊
而她最终还是死了。她的凋谢
仿佛也是一场表演——我亲眼目睹
她血迹斑斑
倒在我必经的路上
但有时,我感觉她似乎还在
那未流完的最后一滴血
还在我的血管里狂奔
来源:诗歌是一束光

